虽说陆娘子叫她?管军医署是有别的目的,她?答应下?来?也只是为了寻个靠山,但这些日子她?的心境已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往日她?只想着精进医术多救人,可现在她?开始意识到,一个人到底不能劈成八瓣儿来?使。
她?再怎么勤求医术,哪怕做到药到病除的地步,这辈子能救的人也是有数的。
而在这之外,她?只能有心无力?。
就像那?五千士卒……
女?医眼中划过一丝心有余悸的哀伤。她?已尽力?做了所有她?能做的,结果如何,但凭天?命。
陆娘子嫌她?软弱,不懂为将?之道,不能果断取舍。
她?也承认,她?确实做不到。
她?忘不掉这些人,就像从前每一个没能治好?的患者、没能解决的问题一样,都?会被她?牢牢记住,成为今后?追逐的方向。
她?是如此成长起来?的,所有医者也都?是如此成长起来?的,这不是软弱,是无法背弃的来?路。
她?便是顺着这条路去到京城,现在也仍将?继续走下?去。
她?有一个朦胧的想法,被那?经由她?之口放弃的五千士卒催生出一个简陋的雏形,又在那?三日莽莽撞撞的尝试里拥有了一点模糊的血肉。
从前她?也乐于把好?的医术教给旁人,但重心仍在自己的研究上,今后?她?该把这件事也摆到一个重要的位置上去。
陆娘子毕竟不是医者,不知道医者的能力?发挥到极致可以救多少人。
她?无法辩解,却可以做给她?看。
——
陈洛川好?不容易从繁忙军务里抽身,终于找了个空闲让人悄悄把方大夫带到跟前。
青年眼下?有着淡淡的青黑,陆柒走后?不久,百越便按捺不住地开始频频试探。
将?士们连日苦战,他作为监军坐镇指挥亦是没日没夜。
这次南征集全国之力?,调了十几路州府人马,各种势力?错综复杂。瞿溪玉是从未带过这么多兵的,即使久驻东南,算是在他的地盘打仗,对?他来?说要压住所有人也吃力?得紧。
原本若能乘着上次大捷的东风,大军一路压过去倒还好?说。做将?领的哪个没有开疆拓土之志?本着这个共同的愿望也会愿意齐心协力?。
但若是像如今这般遭了变故,若只有瞿溪玉在此,难保这些人心里不会打上自己的小?算盘——
这也是他必须先放下?京城的事情,亲自过来?的原因之一。
前头顺风顺水的时候,瞿溪玉应付得来?,他便只挂着监军的名头,实际只听令从旁协助;
而现在情势有了变化?,他就得顶上去接过重任,压着底下?这一群虎狼之师。
这样的大兵团作战是极消耗指挥官心力?的,前边源源不断的部队互相消耗打上几天?几夜,后?头他便也得精神高度集中地关注着战场形势,不眠不休。
但即使如此,除了面容憔悴些,下?巴上冒了点青青的胡茬,青年身上再没有一丝颓唐之气,支着头坐在那?里,仍是不怒自威的风范。
“我叫你盯着姜月,有事来?报,最近怎么都?不见?人影了?交代你的事,怎敢如此懈怠!”
大帐中丢了满桌废弃的舆图字纸,他随手?抓起一张,揉成一团丢到桌边。
那?姓陆的把她?推出去,自己就这么拍拍屁股走了,还不是仗着他舍不得不管?
只是这段日子忙了些,那?边一时没盯着,也不知她?能不能应付得来?。
方大夫看着上首的人,简直像忽然找到了主心骨似的,嘴一扁,差点哇哇大哭起来?,
“监军大人替我做主哇!监军大人,那?姜月简直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陈洛川也不料他竟会说出这样的话,赶紧压了压嘴角,拼命止住上扬的弧度。
…欺人太甚?这小娘子干了什么?
他揉了揉眉心,习惯性地伸手?去捞茶盏,却发现里头已空了,再去提茶壶,亦是轻飘飘的倒不出一滴水。
索性把茶具推开,整个人仰靠进椅背,架起条腿,
“说。”
“细致些说。”
几日见?不到人,听听她?在做什?么,也算聊以□□。
方大夫立即大倒苦水,“那?妇人强改我军中惯例!我据理力?争,她?不仅毫不悔改,还拉帮结派,带着一群拥磊对?我冷嘲热讽!行事之霸道,可谓凶狠蛮横!”
陈洛川差点掩饰不住嘴角的笑意,不得不还是捞了那?只被推到一边的空杯子,假借饮水遮住唇畔。
方大夫毫无所觉,话匣子一打开,便滔滔不绝起来?,
“大人明鉴!军中医者有限,以往我们军医救人都?是要弃了那?些受伤过重的,以求效率…这些人虽说也可怜,但一来?治好?的可能性不大,即使勉强保住性命,也很难再上战场;二来?治起来?复杂,挤占其他伤者的时间。”
“可她?倒好?,仗着自己有几分?医术,就要去炫技救那?些伤重的……我出于好?心,提醒她?顾全大局,不要这般哗众取宠,她?却取笑我医术不精,还叫我拜她?为师!”
“这真是奇耻大辱啊大人!我在营中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么说也是她?的前辈!”
方大夫忍不住一把鼻涕一把泪,呜呜地哭了起来?,看得出来?是真的受到了伤害,并非是矫情夸大。
陈洛川原本饶有兴致地听着,终于眸光一凝,有点迟疑道,“…其余众人可有议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