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月愣了下,有些迟钝地抬起头。
陈洛川几时这样好说话了?难不成有什么阴谋?
察觉到她防备又怀疑的?目光,陈洛川气得笑了下,居高临下地睨了她一眼,便动作?坦荡地转过身,负手而去。
姜月望着他的?背影抿了抿唇,心中有点犯嘀咕,既然只是问点话,就站在那里说不行么?
有什么话是不能站在原地说的??非得靠这么近么?还以为又要动手了呢。
虽说营中事务都?归他管,他要问话天经地义,但她毕竟是女郎,男女大防亦是世间人伦常理,他就不该懂得从中变通吗?
但她面上只不动声色地拍拍衣服站起来,对?着陈洛川的?背影扬声道,“多谢大人!”
——
陈洛川并未真的?走远,他仗着这群医者耳不聪目不明,稍稍绕了下,便卡了一处能看?见他们、又不会被?他们发?现的?地方停下。
墨玉似的?眼睛隐在暗处,一瞬不瞬地盯住着人群中央的?身影。
看?她脸上慢慢褪去警惕与拘谨,整个人都?放松下来,露出自若又认真的?神色,张开嘴噼里啪啦说了一串话。
“你们应知,毒药亦在草药之类,药性都?是相?通的?。这一从带细绒毛而有异香的?叶片名叫断阳草,中原不常见,但我?师父曾经记载下……”
陈洛川微微愣住,凌厉的?眸光像是被?蒙了一层纱,被?重重的?光影与细碎尘埃骤然钝化。
“大人可知,毒药亦在草药之类,药性都?是相?通的?,那犯人应当只是假死……”
去岁那个在记忆中已经有些遥远的?清晨,年岁不大的?小娘子踏入他的?书房,对?着才见了第二面的?他侃侃而谈,漂亮得不像话。
他都?快不记得了,姜月原先对?他也曾有过这样亲近信任的?时候。
哪怕这一切都?是因为他顶着瞿溪玉好友的?身份…
形状锐利的?凤眸忽然敛住一丝近乎疯狂的光彩,拢在袖中的?手指捻了捻,五指神经质地咯吱咯吱攥紧成拳,像台忘了上油的轴承。
来自骨骼内部的?撕咬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音,只稍稍溢出的?一点力量便将那一丝极不起眼悔意狠狠碾碎。
自从第一眼见到这个女郎,他就已确认无疑,他必须得到她。
当初那一点客气疏离的?亲近信任,和焦渴欲死之人面前的一壶鸩酒有何区别??他简直痛恨她那样清醒……
不不不,她是没有错的?,恨只恨这毫无道理的?妇道教坏了她,叫她为了一个忠贞的?廉价名头蒙上眼睛,叫她着了魔一样对?一个根本不值得的?人死心塌地,叫她对?他真心诚意的?种种引诱视而不见!
还要恨他自己?,他也有责任…他就是太过大度…他错就错在太过大度…太过大度是他最大的?错误…
只以为把人锁在身边就足够了,以至于走了那样多的?弯路,像个把海市蜃楼当作?绿洲的?蠢货,在虚假的?清泉里狂饮却?怎么也不得滋润,已经焦渴绝望得要疯了…
必须要把她里里外外一起吞吃入腹,必须要叫她满眼都?是自己?,必须要她把整颗心都?交出来才能抚慰…
——
“阿嚏!”
姜月忽然弯下腰,重重打了个喷嚏。
谁在骂她?
她若有所思地看?向了方脸。
周围其他几个医者也不经意地看?去一眼。
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怀疑目光,方脸气得跳着脚大叫起来,“我?没有!我?什么都?没想!”
“是是是,你没想。”姜月敷衍地挥了挥手,
“咱们继续来说这断阳草的?采集,断阳草之药力毒性都?在其气味上,所以要格外注重保留其气味。而经我?观察,这气味正是上头这层极细的?绒毛发?出,绒毛易散,采摘前当先置清水于瓦罐中…”
她声音一顿,想到什么,再?次抬起头,看?向方脸,“方大夫,那就劳你将功折罪,去打罐水来吧!”
“我?都?说了我?没有!我?没有!黄口小儿?…”方脸说到一半,忽然接收到姜月饱含深意的?目光,竟条件反射般警惕地把话咽了回去,“你又要说什么?!”
“方大夫,你可曾听说过一句话,有知不在年高,无知空长百岁。你都?输给?我?了,还有何颜面说这种话呢?”姜月道。
方脸目露痛苦之色,深吸一口气,望了望天,默默拎起一支瓦罐往河边走去。
他真后悔听信谗言,做了这个出头鸟,现在被?这个姓姜的?当了杀鸡儆猴的?那只鸡,天天追着杀。
不过是随口泄愤也要被?挑出毛病来!
不过那又有什么办法,谁叫他技不如人还妄想取而代之…谁和他说的?女郎为官不容于世,略施手段就能逼走?
这撺掇他的?人就是个大傻子!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外行!根本不知道医者之间的?门道!
都?是凭本事吃饭的?,谁高谁低一目了然,真以为人人都?像他们那些尸位素餐的?可以混呐?
他也是一时猪油蒙了心,竟真拿着男女去说事,才被?挤兑到这个地步。
现在姜月动辄拿他的?话来堵他,他又下不了决心自打嘴巴,只能咬死了不松口,跟个神经病似的?,还不知道那些同僚背地里怎么笑话他呢。
那个撺掇他的?人到底知不知道医者被?骂本事不如还狂妄自大是多残酷的?事情?他真的?要撑不下去啦!
方脸一时悲从中来,眼中竟泛起了泪花,将视线染得模糊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