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又与孙秀君叮嘱道:“此事且莫要声张,免得她面上难堪,心中再添负担,反而不美。”
孙秀君应下不提。
且说掌灯时分,沈蕙娘在府中用罢了晚饭,便往屋里要更衣。
方宝璎正歪在罗汉榻上,就着灯翻看新得的话本,见她穿戴齐整,似要外出,当下丢了书问道:“这早晚的,天也黑了,你却要往何处去?”
沈蕙娘便将王杏枝异状与她述说一回,只道:“王娘子手艺极好,人也本分,突然这般行事,必是有些隐情。我须得往她家中走一回,倘或有甚情由,倒能帮衬一二,也免得误了侯府的差事。”
方宝璎听得此话,忙道:“这等要紧事,怎的却不与我说知?我且与你同去,也好有个照应。”
两个当下换过一身家常素净衣衫,吩咐备了辆不起眼的小车。也不多带人,只教个身手了得的侍人提灯跟着,便一迳往王杏枝家门首来。
两个敲开了门,一阵浓重药气登时扑面而来。
但见屋中散乱堆着些未洗的碗碟、衣衫,地上也滚着些杂物。
尤是墙角一个小炉上,坐着只冷药壶。那炉边黑乎乎一片,正是些药渣子。近旁还散着几个空药包,显是吃了不少日子。
再瞧那王杏枝,果是眼窝深陷、满面倦容,端的疲惫不已。
见了沈蕙娘与方宝璎,王杏枝唬了一跳,忙不迭让到屋里,只道:“天也黑了,怎的劳动少东家、沈管事到我这屋里来?屋里乱着,也没个下脚处。”
她一面说来,一面便要顿茶款待。
沈蕙娘忙止了她动作,温声道:“王娘子,不消劳你张罗。我今日同少东家前来,原是因你连日里气色不济,一时放心不下,这才来叨扰。”
一面与她问道:“可是身子不适,或是家中有甚难处?你只管说来,莫要见外。”
王杏枝只强笑道:“没……没甚大事,料是夜里没睡安稳,白日里有些发昏,略歇一歇也便好了,断不会误了侯府的差事……”
一语未了,里间屋里忽地传出一阵孩童哭声,嘶哑急促,一声紧似一声。
王杏枝听得孩儿哭声,登时面色煞白,一时也顾不得礼数,慌忙告一声罪,便是掀开帘子,进了里屋去。
沈蕙娘与方宝璎相视一回,俱是心头一紧。
方宝璎低声道:“且瞧瞧去。”
两个忙跟了王杏枝,到得里屋门首,将那帘子掀开,便往里头张觑。
但见那里间榻上,正躺着个孩童,约莫三四岁年纪。
这时节,她面皮火炭也似通红,一双眼半开半合,迷迷瞪瞪的,嘴唇干裂起皮,只顾哭嚷。那哭声好生嘶哑痛苦,显是烧得重了。
王杏枝忙往榻沿上一坐,将那孩童搂在怀中,口中只“心肝肉儿”地急声叫唤。
她取过榻前小几上一碗清水,哄着便要喂与那孩童。争奈那孩童牙关紧咬,清水只顺着嘴角淌下,沾湿了半片前襟。
沈蕙娘与方宝璎在外瞧得分明,心下已是明了端的。
两个当下一齐上前去,沈蕙娘便与王杏枝问道:“王娘子,这孩子瞧来病得紧,可曾请医工瞧过了?”
王杏枝正自焦心,这时听得沈蕙娘问话,抬眼见得两个立在跟前,登时红了眼眶。
只听她哽咽道:“我这孩儿本好端端的,前几日却忽地发起高热来。请了医工来瞧,只道是急症,凶险万分!花了好些银子,买了几副药来灌下去,瞧着烧是退了些,人却总不见大好,日夜里离不得人……”
说着,她早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方宝璎忙取帕子与她拭一回泪,她方续了话头:“我白日在绣庄中,赶那紧要活计,不敢有半点差池。晚夕回到家中来,便是整宿守着她,灌药擦身,一时半刻不敢合眼……”
沈蕙娘听得她一番诉说,早是心中酸楚,只道:“这般大事,你怎的却也不与绣庄中说知?你只知自家硬扛着,旁的事倒尚小,倘或耽误了你家孩儿病情,或是将你自家身子也熬坏了,却怎生是好?”
王杏枝便哭道:“小的本想说来,也好与柜上预支些工钱,可那侯府的差事,眼下何等紧要?小的又是新入绣庄,只怕照实说了,倒惹管事怨小的事多误工,将小的换下撵走了,家中便更没银钱进项,与孩儿医治了……更怕误了工期,惹恼了侯姥,与绣庄惹来祸事……”
一语未了,便听方宝璎跌足嗔道:“好个糊涂的王娘子!你便是绣出座天宫来,也比不得你家孩儿要紧!何况我明月绣庄,岂是那等眼睛里只见得着银子、见不着人的地界?你早该与我们说知,却偏要硬撑这许多时候!”
她一面说来,一面便从贴身荷包里,摸出一锭雪花银子,强与王杏枝塞进手里去,只道:“这银子且先与你,有甚急事,用着便是。”
沈蕙娘在旁略一沉吟,心下已有计较,只道:“王娘子,你且不消心焦,眼下教你家孩儿早日大好了,才是头一等紧要事。”
当下便将那应对之策,一五一十说来:“我们与你家孩儿请城中儿科圣手来瞧病,再雇个稳妥细心的婆子来,与你帮衬着照看孩儿,你好歹也能略合一合眼。明日你再到柜上,支取三个月的工钱。倘或有不够使的,你再与我们说知。”
那王杏枝听了她一番相助话语,怎生不动容?当下将孩儿仔细放下,起身便要拜倒。
沈蕙娘与方宝璎忙拦了她,只听她道:“少东家、沈管事这等大恩……小的做牛做马也偿还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