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魔觑着他的脸色,不敢多言,躬身退下。
方多病和苏小慵这才敢凑过来,小声问:“药魔先生,李莲花他…”
“已无大碍,睡醒便好。”药魔压低声音回道,又忍不住看了眼笛飞声的背影,摇了摇头,快步离开去照看其他伤者。
方多病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上前:“那个…笛盟主,李莲花他既然没事了,你…”
笛飞声猛地转过身。
那双眼睛里的血色已经褪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涌着压抑到极致的怒火和後怕,还有一种近乎痛苦的挣扎。他看也没看方多病,目光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仿佛能穿透门板看到里面那个让他情绪失控的人。
“为什麽?”他声音嘶哑得厉害,像是在问别人,又像是在问自己,“他的命…就那麽不值钱?”
方多病被他眼中那从未见过的剧烈情绪震得後退半步,一时噎住。
笛飞声不再言语,猛地一拂袖,转身大步离开,背影僵直,透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和…狼狈。他需要冷静,他怕自己此刻进去,会控制不住掐醒那个昏睡的人,问他到底有没有把自己的命当回事!
他笛飞声纵横半生,从未怕过什麽。可方才在水牢,看到李莲花为他挡箭受伤丶血色尽失倒下的那一刻,他尝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那恐惧比任何致命武功都可怕,几乎将他的理智焚烧殆尽。
他的命,比自己的重要百倍。他怎能…怎能如此轻易舍出?
李莲花醒来时,已是次日黄昏。
夕阳的馀晖透过窗棂,给房间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他睁开眼,动了动,後腰传来清晰的刺痛和无力感,提醒着他昏迷前发生的一切。
守在旁边的方多病立刻跳起来:“李莲花!你醒了!感觉怎麽样?还有哪里不舒服?药魔!药魔先生!”
一阵忙乱後,药魔再次诊脉,确认他已无大碍,只需静养。
李莲花靠在软枕上,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已恢复了清明。他看了看四周,轻声问:“…大家都没事吧?”
“没事没事!都救出来了!就是…”方多病顿了顿,压低声音,“就是笛盟主他…好像气得不轻,从昨天到现在,都没进来看过你…”
李莲花微微一怔,垂下眼眸,长睫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他想起昏迷前笛飞声那双猩红的丶写满恐慌和暴怒的眼睛。
他…吓到他了。
正想着,房门被推开。
笛飞声端着一碗刚煎好的药走了进来。他脸色依旧冷硬,看不出什麽情绪,步伐沉稳,将药碗放在床头小几上。
方多病和药魔立刻识趣地退了出去,还轻轻带上了门。
房间内只剩下两人,空气瞬间变得有些凝滞。
笛飞声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不说话,也不动。
李莲花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率先打破沉默,声音还有些虚弱:“…多谢。”
笛飞声依旧沉默,只是那眼神沉得吓人。
李莲花试图坐起身,牵动了伤口,忍不住轻轻吸了口气。
笛飞声的手臂瞬间伸出,几乎是粗暴地扶住他,将他按回枕头上,动作却带着一种刻意控制後的丶略显僵硬的轻柔。他依旧抿着唇,拿起药碗,用勺子舀了,递到他唇边。
李莲花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和那双避开他视眼睛,心中微软,顺从地张口喝了。
一勺,又一勺。
苦涩的药汁弥漫在口中,两人之间却只有沉默。
直到一碗药见底,笛飞声将空碗放下,拿过一旁的软巾,有些笨拙地替他擦了擦嘴角。
做完这一切,他转身似乎就要离开。
“阿飞。”李莲花忽然轻声唤道。
笛飞声脚步顿住,背影僵硬。
“对不起,”李莲花的声音很轻,带着歉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让你担心了。”
笛飞声猛地转过身,眼底压抑的怒火终于再也遏制不住,但他死死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声音,每个字都像是裹着冰渣:“李莲花…你的命,若再有下次…”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那未尽的威胁和深藏的恐惧,却沉甸甸地压了下来。
李莲花望着他,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容苍白却温柔,他缓缓伸出手,轻轻勾住了笛飞声垂在身侧丶紧握成拳的手指。
“没有下次了,”他轻声道,“我的命…现在是你的。怎敢不爱惜?”
笛飞声的拳头猛地一颤,被他勾住的手指僵硬无比。他死死盯着李莲花,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最终,那滔天的怒火像是被这句话骤然戳破了一个口子,一点点泄去,只剩下满满的丶无处安置的後怕和心疼。
他反手,用力握住了那只微凉的手,握得死紧。
依旧没有太多言语,但那紧握的手,和终于不再那麽冰冷的眼神,却比任何承诺都来得沉重。
夕阳彻底沉入山下,屋内光线暗淡下来。两人就这样一个坐着,一个站着,手紧紧相握,无声地消化着这场惊心动魄後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