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
沈泊舟那句“非去不可”如同最终判决,在云家小院里沉沉落下後,一切似乎都凝固了。
云雾没有再追问,也没有哭泣,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那张征兵令,仿佛要将每一个字都刻进骨血里,脸色苍白得吓人。
良久,他猛地转身,一言不发地冲进了自己的小屋,“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将沈泊舟和外面的一切都隔绝在外。
沈泊舟僵立在院中,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心如同被浸入了冰窖。他想敲门,想再说些什麽,可喉咙像是被堵住,双脚也如同灌了铅。
他知道,此刻任何言语都苍白无力,他最终只是颓然地靠在院墙上,慢慢地滑坐到地上,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
院中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以及窗根下那些刚刚破土丶尚且不知人间离愁的嫩绿新芽,在微风中无知无觉地摇曳。
这一夜,云家小院的灯火彻夜未明。
沈泊舟在院中枯坐到半夜,才被闻讯赶来丶红着眼圈的沈泊远半劝半拉地带回了家。而云雾的房门,始终紧闭。
次日,沈家一片愁云惨雾。沈母的眼睛肿得像核桃,强打着精神为儿子准备行装,每一件衣物都反复摩挲,泪水时不时就滴落下来。
沈村长沉默地抽着旱烟,烟雾缭绕中,背影显得愈发佝偻。沈泊舟则像个游魂,机械地帮着母亲整理,目光却时不时地飘向村西头的方向。
他一整天都没有再去云家。他不敢。他怕看到云雾更加绝望的样子,怕自己好不容易筑起的心理防线会瞬间崩塌。
直到黄昏时分,沈泊远从外面回来,神色复杂地对他低声道:“我去看过……云雾他……把自己关在屋里一天一夜了,没出来过,也没动静。云奶奶说,他在里面捣鼓药材……”
沈泊舟的心猛地一揪。药材?他立刻明白了。一股混合着巨大心痛和难言暖流的情感冲击着他,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他再也忍不住,再次冲向了云家小院。
院门依旧虚掩着。他轻轻推开,第一眼便看到云雾房门的门槛外,放着一个崭新的丶编得十分扎实的藤编小药箱。
药箱旁边,还整整齐齐放着几个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包。
沈泊舟的脚步顿住了,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走过去,蹲下身,颤抖着手打开药箱。只见里面分门别类,塞满了各种药瓶丶药罐和药包,每一个上面都用细小的字迹清晰地标注着用途:
“金疮药,止血生肌,外用。”
“清心丸,高热惊厥时含服。”
“避瘴散,随身佩戴,防山林秽气。”
“解毒丹,应急通用,内服外敷皆可。”
……
林林总总,不下十几种,几乎囊括了所有行军途中可能遇到的伤病和危险。每一种药都分量十足,包装得一丝不茍。
可以想见,制作这些需要耗费多少心神和精力。而云雾,就在这短短一天一夜里,不眠不休,为他备齐了这一切。
沈泊舟的视线瞬间模糊了。他拿起一包标注着“安神散”的药粉,仿佛能透过油纸,看到那个清瘦的身影在油灯下,抿着苍白的唇,用那双总是抚弄草药的手,一刻不停地研磨丶配制丶分装……用这种近乎自虐的方式,来对抗那即将到来的丶无法抗拒的别离,来表达他无法宣之于口的丶最深沉的恐惧与牵挂。
他紧紧攥着那包药粉,指节泛白,泪水终于汹涌而出,滴落在藤编的药箱上,洇开深色的痕迹。
第三天,出发的日子,终究还是到了。
村口的空地上,挤满了送行的人。哭声丶叮嘱声丶叹息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悲戚的嘈杂。被征召的五名青年站在队伍前,个个神情肃穆,强忍着离愁。
沈泊舟穿着母亲连夜赶制的新鞋,背着简单的行囊,以及那个沉甸甸的藤编药箱,站在其中。他的目光,始终死死地盯着通往云家小院的那条小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