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事人完全没有正在出演恐怖片的自觉,眼睛一亮,欣喜道,“程哥!”
程叙沉默地解锁,车灯滴了两下,沙柏小跑着从车头绕过去,愉快地坐上副驾。
他一上车便好奇地四处打量,“程哥你怎麽会和殷总一起过来,她让我下来找你,我还以为听错了呢。”
程叙正低头挂档,敷衍道,“正巧碰上。”
车内空间有限,程叙的身高坐着正好,沙柏就有些局促了。他坐直的时候头发几乎挨着车顶,动作也受到限制,反手摸索许久没对准安全带的锁扣,只能抻着脖子往下看。如同一只正在进食的鸵鸟,不停啄着脑袋。
程叙看不下去,凑过去帮他扣好,鸵鸟才乖乖不动了。
回到道闸边,门卫再次过来检查後备箱,好在并未对司机换人这件事産生任何疑问,挥挥手将奥迪放走。
程叙紧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松了松,长舒了口气,带着沙柏安静地驶出厂区。
只是车上载着个并不安静的人。
“程哥。”沙柏沉默了会儿,还是没忍住,故作神秘地说,“你怎麽不问问我?”
程叙回:“问什麽?”
“勤利的事啊!”沙柏难掩兴奋地嘿嘿笑着,“你绝对想不到,我成功把合同换掉了,过程可刺激了。”
“……”
程叙不说话,他也没在意,单方面开始热烈复盘。
“客户说要带我们去参观産线,我一看机会难得,走到一半赶紧找借口上厕所溜回来。合同就放在林总的公文包没带走,打开一看,真的是报价低的那一份,我们的猜测是对的!”
沾沾自喜,絮絮叨叨,“还好你让我准备了原件,当时觉得很顺利呢,谁知道一擡头,卧槽!林总就站在门口!阴恻恻地看着我!”
“那个眼神……”又开始心有馀悸,“感觉要杀人一样,吓死人了,我当时——”
奥迪陡然加速,一瞬的推背感好似坐过山车。沙柏正说到兴起,冷不防被推,大声嚷嚷道,“程哥!慢点!超速了!”
程叙恍若未闻,好一会儿才在对方的只哇乱叫中降低速度,看了眼惊魂未定的沙柏,从鼻腔发出一声冷哼,“……然後呢。”
“啊?什麽然後?”沙柏还沉浸在肾上腺素短暂的升高中,支支吾吾思考半天,“哦然後……然後殷总就突然来了,让我下来找你。”
中间明显缺失半个小时的时间线,刻意得有些明显。
程叙不自觉地皱眉,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指关节泛出发青的白。
身边的沙柏早已鸣金收兵,正傻子似的哼着歌,捧住手机不停地在和谁发消息,触摸屏生生被他敲出实体键盘的动静。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什麽都不知道,唯独擅长火上浇油,程叙感觉方才的那团火似乎烧到了神经,太阳xue隐隐抽痛。
他突然向右转向,随即用力踩住刹车。叽——伴随着轮胎在柏油路上摩擦而造成的尖锐刺耳的声音,奥迪以一个曲折的甩尾,蹭着路牙急停,自动打开双闪。
毫无防备的副驾驶受到惯性冲击,手机滑落下来,整个人不受控地前倾,又被安全带强行拉回,在胸骨处狠狠一勒。
沙柏霎时痛得眼冒金星,视线一片模糊。
“程哥,程哥。”他担忧又害怕地叫了几声,以为是发生碰撞事故,下意识想找手机报警,“你没事吧?”
手指似乎终于碰到什麽,沙柏还没来得及高兴,耳边却传来程叙清晰又冷漠的陌生质问。
“你是不是很得意啊,沙柏。”
什麽?听到自己名字,沙柏茫然地眨眼,却无法立刻理解其中意思,眼球很慢地转动,费力捕捉眼前的人影,终于逐渐聚焦。
程叙总是戴得周正的眼镜滑下一些,只剩脚撑歪歪斜斜地挂住鼻梁,露出隐藏在後面的深色瞳孔。
平日里总被镜片挡着,沙柏第一次发现他的眼睛很圆,眼头也是钝的,即使没什麽表情仍显得温和。
他单手撑着方向盘,身体侧向副驾,黑沉沉的目光定在沙柏身上。
唇色很淡,像冷厉的刀锋,“别人当玩笑吹捧几句,你就真当自己是英雄了?”
沙柏还没反应过来,只是下意识反驳,“没有……”
“没有什麽,刚才不是在邀功吗?”程叙勾起嘲讽的笑,“虽然被发现了,但我还是成功把合同换啦!我真是厉害——不对吗?”
“我只是想帮忙……”沙柏终于意识到什麽,嗫嚅着解释。
哈,程叙用力嗤笑一声,“帮忙?帮什麽忙了?阻止签约吗?林致远会因此落马吗?不,完全没用,只会让他更加谨慎,而你根本拿不到实质性的证据,反而暴露了自己……连带着暴露我,你以为林致远是什麽好人?”
程叙急促地喘了口气,闭了闭眼,难以忍受的样子,“沙柏,长点脑子吧,别给我添乱。”
沙柏似乎被骂懵了。
他的嘴唇颤着,整个人都在抖,明明是最应该说话的时候,却一言不发,只是看着程叙。
狭小空间安静到连呼吸都在克制,只有空调风机还在持续作业,呼呼地往外吹着热气,不至于让空气也变冷。
持续又难耐的沉默。
半晌,程叙擡手把摇摇欲坠的眼镜推上去,遮住瞳孔,挡住情绪,继而回正身体。
他不再将目光投向沙柏,只是注视着前方看不到尽头的公路。
零星的车辆从奥迪边匆匆掠过,星星的笑脸在馀光中来回摇晃。
“离开蓝海吧……你不适合这里。”程叙很轻地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