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左茗出成绩那天,顾隽也陪在一边,和他阿妈一起。不知道为什麽,这种感觉要比他自己当年查分还紧张。不过查成绩本人倒是云淡风轻。
等那个惊人的分数出现时,阿妈和顾隽都吃了一惊。
阿妈高兴得不知说什麽好,最後问他想吃什麽都尽管提,都给做。左茗报出几个菜名,阿妈就去厨房准备,留下顾隽坐在椅子上,和左茗面对面望着。
“哥。”左茗就叫他一声,距离很近。
吱呀乱响的风扇在两人之间扭头摇摆,顾隽咬着雪糕,嘴角染了一点白又被他舌尖卷了进去。
“考这麽好,应该能报上B大了。”顾隽吃完雪糕咬着那根棍子,“要什麽奖励?”
左茗落在侧边的掌心摊开又握紧,最後也只是站起身看向窗外哗哗流动的水面。
“你觉得我应该上B大麽?”
“当然啊,那麽好的大学,谁都想去吧。”
“那我要是不想呢?”
“什麽?”顾隽没听清楚,这风扇是该修一修了。
他思考要给左茗送什麽样的礼物,那根雪糕棍就被他的牙齿磕磕嗒嗒咬来咬去,最後灵光一现,“对了,说好给你做莲子银耳羹的,要吃吗?”
左茗就倚在窗前,瞳孔漆黑,看了他一会儿,最後点头说好。
阡陌小镇是个风景优美未被快节奏生活过度沾染的地方。这里的生活很慢,走到哪里都是认识的人。大家彼此打招呼,彼此之间相互照料帮助。
顾隽心里的难过好像在这里被缓慢地冲散,逐渐堆积起了彩色的梦境。
直到那场地震来临。
地震前没有任何预兆,一开始只是轻微的晃动,顾隽站在广场边的花坛旁接电话。老顾同志提醒他在外面待的时间太长了,要出去采风什麽的也要隔段时间回来一次,回来一次也不影响下一次出去采风嘛。
顾隽甚至不用思考就知道妈妈凑在电话旁边偷听的模样。
“知道了,我过段时间就。。。”
他话还没说完,震感猛然变得强烈起来,让他不得不把注意力从电话里转移出来。
“怎麽了菜菜,没事吧?”
是地震。
心脏忽然跳得很快,顾隽匆忙说了句没事就挂断了电话,跟随本能的,他竟然朝着和人群撤离相反的方向奔跑过去。
夏日的晚风吹过来,在阡陌小镇这样的地方也是极其舒适清爽的。然而此刻他无心欣赏更多,呼吸紧绷,汗水沾湿每一寸飞扬的发梢。
也许脑海里应该闪过很多画面。比如左茗带着他漫山遍野闲逛的场景,比如左茗从屋外摘狗尾巴草把还在睡觉的他捉弄醒,又因为无法抚平他的起床气而找来一束新鲜沁着淡香沾着露水的花朵送给他。
又比如很多很多左茗很幼稚又很可爱的场景,再比如,左茗是个很优秀很有前途的小孩儿,他马上就要去理想大学读书,他的未来会很好很好。
然而这些,所有的这些都没有,他的脑子一片空白,不断地因为还在加强的震颤而心跳加速,一次又一次地痛恨为什麽不能再跑快一些。
阡陌小镇的房子多受当地气候及地理环境影响,木质材料居多,倒塌几乎是瞬间发生的事情,他赶到现场後,很多房子已经倒塌,四周围着许多哭天抢地的从睡梦中被唤醒毫无准备的人们。
这些人他已经熟悉,每一张脸都是他熟悉的,此刻却变得分外陌生。
玉茗小店面目全非,昨晚顾隽还躺在里面睡觉的房间塌陷,看不清里面的任何情况。
顾隽站在原地愣了两分钟,五感缓慢退化直至消失,他手脚虚弱无力,站在断壁残垣前大声叫了两声左茗,却没有人回答。
“顾隽!里面很危险,不要往里去了,後面说不准还有馀震!”
这天晚上发生的一切,在後来的日子里,顾隽把它称之为无论如何都无法解释的事情。
没有悲伤的情绪,没有恐惧的情绪,当真正面对灾难丶面对可能会失去某个很喜欢的朋友时,他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救人。
他顺着缝隙爬到二楼时,那个总是浅浅微笑着看人的少年大半个身子都被压在了柜子和木板之下,奄奄一息的,几乎感受不到呼吸。
顾隽没有时间,他几乎用了全身上下所有力气,可因为角度问题,能允许他用力的空间范围很小,他不得不一点点挪动着,手腕抽筋指甲外翻,才终于掰开一块重重的木板。
那种强烈的震感有一次海浪般袭来,一阵又一阵,他俯身护住左茗的脑袋,感受到微弱的呼吸声,随後在一阵摇晃里,那只无力虚弱的手攀上他的肩膀,拍拍他。
“哥,你。。。咳咳,快走。馀震。。。”
“别说话了,我会救你的。左茗,不许睡,我会救你,千万别睡。”
在他一遍遍重复声中,左茗似乎清醒了一些,开玩笑似的用不知道多虚弱的语气安慰着,“我不睡,哥,你别哭啊。”
而顾隽闻见那股铁锈味道,来自于手掌心的湿润,来自于左茗的脑袋。他的肺管像是瞬间被人捏紧,从里到外把氧气排了干净,却再也呼吸不进去半点。
“好,别睡,你别睡。我很快,很快救你出去。”
压在左茗身上的重物终于被清开,他强忍住胃里一阵翻腾的反胃感,把人拖在身边。少年的眼睛不知道什麽时候闭起来了,像是再也不会醒过来那样。
顾隽手掌心捧着他不断流血的後脑勺,步履艰难,带着双眼紧闭睡得安静的人,一步步清理出路,等终于带着人逃出来时,他只有馀下的星点气力,嘴唇开开合合重复,“他脑袋上有伤,要快些救他。”
再次醒过来时,他已经身处医院。四周的雪白色和淡淡的消毒水味道陈述着他已经安全的事实,老顾同志和陈老师因为担心他,当晚就飞了过来。
他们和他说,左茗昨晚脑部手术还在观察中。
三天观察期内,他自己手上腿上全都打着石膏,步履艰难也要走出病房到观察室看一眼左茗的状态。左茗躺在那张单人病床上,长手长脚也显得那麽拘束,双眼紧闭着,如果不是心电图还有起伏,顾隽很担心其实他再也不能醒过来。
但好在三天後他被转入了普通病房,渐渐进入了康复期,只是还需要住院治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