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我靠在座椅上,揉揉手指又扭扭脖子,一会儿探头出去看看,一会儿又贴到窗户玻璃上磕脑袋,时间一长,只觉得车窗外的景色千篇一律,毫无新意。
没过多久就起了困意,以至于车子什麽时候停下的我都不知道。我隐约听见车门打开,有人上了车。然而我又实在太困了,或者说实在没什麽兴趣看究竟是谁上了车,所以我干脆没有睁开眼睛。
大约是哪个同学腿扭了,又或者是哪个同学实在没了力气,但总之,我还是继续睡了下去。直到狗尾巴草轻盈盈地在我的鼻头上转了三四圈,我不得不因为那种痒意而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喷嚏,才迷蒙着撑开了眼皮。
落在头顶上方地位阴影里包裹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郑年隐手里正捏着一只狗尾巴草,转来转去的,很嚣张,也很梦幻,快得让我抓不住一个影子。
我大约张了嘴一直没说话,看起来应该也并不太聪明,郑年隐垂下眼睛看我,然後笑了笑。
等我反应过来,才开口说话。
“我给你发消息,你没回。”
“嗯,这几天太忙了。”
原来是太忙了啊。我点点头合上了嘴巴,又靠到了车窗上,郑年隐就坐在了我正前方的座位上。
车子依旧开得那麽平稳缓慢,似乎可以一直一直开,开到永远,开到一个无人知晓的世界。
“你受伤了吗?”
“下面太无聊了,上来看看你。”他这样说着。
後面再没有什麽对话,不知道郑年隐这些天去了哪里做了些什麽,总之很累似的,很快就靠着车窗睡着了。
前後座之间的距离并不大,我尽量收着手脚往前探,脑袋也落在车窗上。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得见他半个後脑勺。车窗没有开,他也没有发现我在看他。
就在我仔仔细细观察他後脑勺的头发,思考为什麽他的头发会那麽黑,而我的头发却偏向栗色的时候,他忽然从缝隙里塞过来一张纸条。
现在没有老师也没有班长在,我却还是下意识朝左右看了看,很谨慎地收下了纸条。往常他想上课和我说话的时候,我总是会在桌下捏着笔敲敲桌肚,然後示意他给我传纸条。
最开始,我说话被记名字。被记名字的同学自习课都是要带着作业去外面边罚站边写的,我拄着拐杖往外走,一步一步实在有些难堪,声音又大。当老师站到我旁边问我为什麽讲话,和谁讲话的时候我又是沉默。
我最擅长的就是这个,不会说话的时候沉默,不想解释的时候沉默。但那个时候我只是不知道该怎麽撒谎,所以才沉默。
不知道过了多久,郑年隐就站到了我身边。或者说是站在了老师和我之间,隔绝开了那道强烈的火线,让我能短暂地呼出一口气。
後来我们的交流方式就变成了传纸条。他的字一般很难认,可时间一长,我就能分辨出他的意思了。他第一次给我传纸条,给的是一张纯白色的格子纸,不大,折了两下。
我是第一次和别人传纸条,有一种考试作弊的局促,只好把纸条摊开放到试卷下,一点点抽出来看。
郑年隐的字如同帷幕拉开一般缓缓露出真容,我仔细看了好久,才看明白他写的究竟是什麽。
他问我,那些人有没有欺负我。
其实大家都不会欺负人的,但是独善其身是多数人的天性,也是很多普通人安稳过下去的方法。以前我摔倒在街上,来往行人看我或者不看我都没有人扶我,我会哭,而且哭得越来越厉害,但是後来我就习惯了。
因为如果不尽快爬起来的话,可能会因为拦住别人的路而多馀被骂几句。哭也不太有用。
这并不算欺负。再说,遇见事情忍一忍就过去了,越是争辩越是乱。所以我很郑重地回复他说没有。
以後我们就经常用这种方式沟通了。我们说的都是一些很稀松平常的话,比如中午想吃什麽,下午想吃什麽,想不想去一家新开的店等等,让我有了一种我们是朋友的感觉。
等蜗牛车谨慎地拐了两个弯,前面排成长龙的同学们开始合唱“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的时候,我短暂地获得了一种被什麽东西包裹住的安全感,躲进角落里打开了那张纸条。
郑年隐的字变工整了很多,像是一笔一划写下来的。他写的字并不长,又简明清晰。
上面写着他家的地址,除此以外什麽都没有。
我不知道我的心跳“砰砰砰”地跳了多少下,只知道一整首歌都唱完了,我的心跳还是那麽快。我想,以後,如果我找不到郑年隐,发消息也找不到他的话,也许可以到他家里找到他。
那张纸条被我攥在手心,後来又被我夹进了日记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