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不太自在,移开了视线,点头“嗯”了一下。他後来又发了一条朋友圈。
他说,“你的眼睛比彩虹漂亮。”
我一直想,如果把我的世界比作只有黑白色的画板,那陈以恒就是在画板上孜孜不倦热情作画的画笔。他在这个角落涂上粉色,又在那个地方涂上绿色。。。
总之,我开始主动和他分享一些生活上的小事,比如今天散步的时候闻见了一家店飘出很香的味道,第二天他就会请假到我面前陪我一起去尝;比如我和他说窗外的玉兰花又开了,我已经观察过它们三年了,他就会主动朝我要照片。。。
有一天我肚子疼,一整天都没有出门,甚至没有下床。室友们都没有发现我的异常,只以为我赖在床上睡觉,出门把灯关上之後,整个宿舍就瞬间陷入了黑暗和寂静之中。
偶尔,我能听得见窗外楼下传过来的声音,那是同学们下课之後嬉闹的声音。
我翻了个身,试图让自己更舒服一些,却被一阵钻心的疼痛折磨,停在了中途。敲门声什麽时候响起的我也不知道,或者压根没有敲门声。
痛苦爬满了我的整个神经系统,我甚至连呼吸都在用力。陈以恒就这样出现在我的床前。
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拧着眉尽量动作轻地把我扶起来抱在怀里。我大约一直在说疼,他的衣服凉凉的,我下意识想推开,却又被拉了回去。
“祝宇,别动。我带你去医院,听话。好吗?听话。别睡好吗,先别睡,能听到我说话吗?”
他一直这样重复,其实我根本没往脑袋里听,不断地想要推开他,最後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医院了。
头顶的雪白和独有的安静氛围混在一起,我浑身绵软无力,直觉告诉我已经睡了很久,但我想睁开眼睛,眼皮却很沉,不顾我的意愿一般要闭上。
“醒了吗?”一声近乎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扭头看过去,才发现那是陈以恒。
他看起来也不太好,整个人没什麽精神,衣领半边立了起来,半边卷了边,胡茬也结在下巴上,眼眶却红红的。明明平时肩膀那样宽阔,此刻看起来却那麽小,小到和我记忆里的某个身影重合。
某一个雪夜,他抱着针织围巾和鲜花站在寝室楼下,要卡点给我过一个生日。
那时的他和此刻的他一样,看起来都小小的,却都在我的心底砸下了许多细密的小坑。我忍不住皱了皱眉,朝他伸了伸手。
他没有椅子,只好侧身跪在我的床边。他在我床边掉眼泪,哭着问我为什麽不接电话,也不回信息,那麽难受还要自己忍着。
“医生说再晚来十分钟,是要出人命的。”他的肩膀一下下地颤抖,眼睛里装满了迷茫和困顿,“祝宇,我不敢想。你昏迷的时候我一直在想,要是我没有去找你,或者我晚来几十分钟,结局会怎麽样。。。我。。。我实在。。。我不敢想,你知道吗?不敢想。。。”
他哭个没完没了,像是丢了什麽重要的东西,再也找不回来一样。我的病号服被他的眼泪沾湿,我擡手摸了摸,知道眼泪总不是假的。
他一说话就要哭,我只好撑起手拉拉他,好让他弯下腰来,摸摸他的头,“我没事,我现在不是醒了吗?”
我实在不知道该怎麽安慰人,唯一的印象是小时候学校门前的糖葫芦和棉花糖,所以我问他想不想吃冰糖葫芦。
“据说还有水果味道的,你想尝尝吗?”
“你是小孩子吗?安慰人都只知道送些小甜食。”他擦了下眼泪,撇了下嘴,“祝宇,下次你再乱吃东西,犯了肠胃炎,我不会再管你了。”
我不明白明明是我住在医院,怎麽会变成我安慰他。後来他真的出去买了糖葫芦,还能猜出我心思似的买了棉花糖。
其实我这种情况很久了,这次正好没药了,我只以为像往常那样熬一熬总能过去的,没想到会这样严重。医院我从没去过,往常家庭医生会过来帮我检查身体,再开些合适的药。
我到外地上学之後,这样的机会就变得少之又少。恰巧我也成年了,无论是哪一方都没有继续为我提供无微不至照顾的义务,所以我也尽量少地打扰他们。
我在医院住了一周,那一周的时间里,陈以恒都在照顾我。他和老师请了假,又把兼职都推掉了,就算我在睡觉他也要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看。
夜晚他睡在那张小床上,这对于他来说实在是莫大的挑战,毕竟那麽长一条的人,蜷缩起来手臂不是手臂腿也不是腿了。
我就说要和他换床睡,他又把我按回去,要看着我睡着才行。在那种寂静的夜晚,我看着他的眼睛,第一次和他坦白。
这就好像要把我内心的不安和脆弱露在皮肤表皮,从此有了被人攻击的软肋。从前我装作冷漠丶什麽都不在乎的模样,尚且可以以此作为保护壳,然而那一刻起,我就不再拥有从前所拥有的安全感了。
我说:“陈以恒,我不相信爱情,也不会爱人。甚至,我觉得你是因为对我还不足够了解,所以才会认为我还有值得被爱的地方。”
抓着被角的手指停在了原地,直到我的掌心感到了温热。
从前我们躺在一张床上的时候也只是肩膀抵着肩膀,此刻陈以恒却把我的手心放到他的手掌中央,静静地用大拇指摩挲着我的指关节。
“祝宇,只是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