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夫妻俩又问他,家里还有谁在,父母呢?为什麽不去上学?
问题太多了,陈佑都有点回答不过来了。
他逐渐把脑袋垂得越来越低。
可能是那碗米线煮得太烫了,所以陈佑才会吃得这麽难受。
夫妻俩回後厨的时候,陈佑听见那个热心肠的大姨小声跟丈夫说:“多俊一孩子,看着也太可怜了。”
“要不……”
男人忙压低了声音:“咱自己家就够困难的了,给碗吃的够了,各人有各人的命。”
女人闻言长长地叹了口气。
陈佑不知道她为什麽要说自己可怜,他一点都没觉得自己可怜。
可是因为她那声叹息,十九岁的陈佑心里莫名生起了一种诡异的难受,他忽然想起了爷爷从前看自己的眼神。
爷爷也总喜欢看着陈佑叹气,看向陈佑的目光里总带着心疼丶愧疚与懊恼。
陈佑直到现在,才忽然读懂了那个苍老的眼神中的含义。大概是因为他终于後知後觉地长出了一点自尊心,毕竟他也并不是真的笨蛋。
小时候被人欺负後,陈佑总是很快就会忘记,被羞辱打骂後,他也会在心里为那些人找到一个合理的借口。陈佑本能地回避并屏蔽了一切自己难以处理的情绪。
但是这一刻陈佑忽然意识到自己从前所受到的很多伤害都是不合理的,他开始替十九岁之前的每一个“陈佑”感到心痛。
从前受到过的欺负丶无视丶言语贬低丶侮辱丶冷嘲热讽……突然在这一天丶这一个时刻铺天盖地朝着陈佑反扑了过来。
曾经这些都被他迟钝的心阻挡在外,但是现在他突然就懂了,仿佛一下子“长大了”。
于是他猛然陷入到了一种巨大的痛苦中,这种痛苦让他呼吸困难,整个人如溺水般挣扎起来。
陈佑挣扎着醒过来了。
琴房里很黑,只有窗户那里透出一点灰蒙蒙的光。
陈佑摸索着来到窗边,看着外边的天一点点亮起来。已经好多天了,都没有人来救陈佑。
他心里很乱,但唯一一个可以确定的念头,是陈佑不想再待在简秩舟身边了。
他十分迫切地想要离开他,到哪里去都可以,只要他能够离开这个源源不断带给他恐惧的男人。
……
简秩舟被一阵吵闹声惊醒了。
杨姨在拍门,声音很急切:“先生,你醒了没有?陈先生他刚刚从三楼跳下来了!”
简秩舟心里狠狠一跳,整个人蓦地清醒了过来,紧接着,眼前的一切声音丶影像,都像是幻灯片一样,一帧一帧地从简秩舟感官里流过。
他一边跑下楼,一边有许多疑问在他脑海中闪过。
三楼……有多高呢?
八米?还是十米?
他会不会死?
早知道……
简秩舟混乱的思绪在看见陈佑的那一刻戛然而止,大脑中出现了好几秒钟的空白。
他看见陈佑趴在庭院的草坪上,一动不动的。
何姐在旁边惊慌失措地给“120”打电话:“对,是三楼。我一直叫他名字,但他闭着眼睛不应声……”
何姐说着像是想将陈佑翻过来看看,但简秩舟厉声喝断了她的动作:“别动他!”
电话里的接线员也说:“请不要随意挪动伤者,避免造成二次伤害。伤者有出血的情况吗?”
何姐紧张答道:“好像没有……”
过了会儿她又和简秩舟说:“救护车已经过来了,先生你不要着急。”
从三楼一脚踩空的时候,陈佑脑海里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