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不抱希望的明绰猛地抬起头:“啊?”
萧盈笑了笑,把空碗还给她,没说第二遍。明绰又“啊”地叫了一声,猛地扑进了他怀中,力道之大,直接把萧盈撞翻在地,空碗从萧盈手里掉下来,咕噜噜地在地上滚出去好远,引得外面守着的人马上进来查看。
宋夫人还是第一个进来,捡起了空碗,见里面还余了一两滴深褐色的药,脸色就拉了下来。萧盈本来还笑着,被明绰揽着脖子坐在地下,见她的脸色,便立刻收敛了笑意。但宋夫人只是让人收拾了碳炉,不轻不重地请长公主顾惜一下陛下的病,莫要只顾玩闹。
明绰还是笑嘻嘻的,浑然没放在心上。倒是萧盈一脸做错事的神情,见宋夫人不高兴,他似乎也没了兴致,传了辇过来,让人把东乡公主送了回去。
第二天一早,含清宫有消息传来,说陛下的病又重了,三更天急传了太医,一直到天亮才离开。既然陛下和太尉都病着,课自然也就暂时停了,明绰一时也没了别的理由非要去。她想去探病,谢拂霜就说陛下病又重了都是她不知轻重跟陛下玩闹出来的,天子要静养,不许她去打扰。
含清宫里头沉寂着,上阳宫却是人来人往。
既然有人密报,御史台就得派人亲赴荆州,太后还遣了一支执金吾卫护送。这一切都太像当年燕康王之事,弄得大家都很紧张,重臣们几乎日日都在上阳宫议事,就连谢郯都强撑着从病榻上起来,在御史回来的节骨眼上进了上阳宫。
然而事态的发展并不像景平二年那样。
长沙王已经疯了。御史到府,他大冷的天一|丝|不|挂地接见,认不出人,听不懂话,口涎流满胡须,身上满是便溺之臭。御史去问长沙王之母李姬,但那妇人只顾她院里养的面首,诸事不管。长史、司马等人都不耐烦伺候一个疯子,早已辞官而去,王府里无人做主,也无人打理,几乎快要被刁奴和宵小掏空了。
御史又去拜访了荆州刺史和南郡太守,两边都说长沙王已经疯了很久了,至于民间传唱禁曲,根本就没有这回事,定是袁增贪功构陷。派去的御史便也无可奈何,只能替太后申斥了两句他们没有及时上报长沙王的病情,就又回来了。
重臣一时众说纷纭。有真信长沙王疯了的,也有认同袁增构陷荆州刺史,要治他罪的,还有和稀泥的,只说误会一场,谁的罪也别治,就此揭过罢了。
长沙王毕竟是怀帝最后一个弟弟。他疯是疯了,但不耽误生儿子,软禁在建康时就已有了一儿两女,到了封地更是连得四男,听说府里小儿满地跑。如今既然没有他谋逆的实证,重臣们话里话外,都是劝着太后留人。就差明说出来,陛下那个身子骨,说不好哪天还是得从长沙王的儿子里头挑人。
太后一直没有表态,遣散了重臣,显然是有话只同父兄说。
“疯得还真是时候。”谢拂霜从梁芸姑手里接过茶,吹了一口才往口中送。
谢聿恼火地呼出一口气:“装疯卖傻。”
谢拂霜笑了一声:“知道他是装疯,偏偏就是动不了他。”
谢聿:“他倒是比燕康王聪明得多,当年竟没看出来。”
谢拂霜垂下眼,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手中的茶:“萧忞哪有这么聪明。”
谢聿沉默下来,看着妹妹抬起眼,看向了双目微阖的父亲。谢郯还是一脸的病容,一直没说话,说不好是不是已经睡着了。
谢拂霜放下茶:“方才御史提起李姬养面首,那面首的名字倒是有些耳熟。”
谢郯突然睁开眼,看着女儿。
“方千绪,”谢拂霜一字一顿,“父亲可还记得他?”
“方千绪是谁?”
谢星娥把骨签晃得“哗啦啦”响,回答得心不在焉:“好像是太父以前的门生吧——哈!”
她大笑一声,从棋盘上取走了明绰的黑子。从棋盘上看,黑子的形势已然不妙。但是明绰根本不在乎,只是迫切地问:“太父的门生怎么会去做长沙王母亲的面首?”
谢星娥想了想:“因为他生得俊俏?”
明绰站起来就走,谢星娥叫了一声“到你了”,明绰也只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我认输!”
一边说一边解了身上的宝石璎珞,随手抛给了谢星娥。这是她们提前说好的彩头。
谢星娥一向玩六博棋很厉害,定彩头的时候明绰已经看出来了,她就是看中了这条璎珞。
谢星娥凌空接住,果然美滋滋地往身上戴,在镜前左右看了好几遍,回头发现明绰还一个人闷闷地歪在榻上,便又挤上来:“东乡姐姐,我们玩投壶吧?”
明绰转头看了她一眼,投壶她也投不过她。
“你又看上什么了?”
“没有——”谢星娥拖长了声音,“看姐姐不高兴嘛。”
明绰便又躺回去:“不想玩。”
“那姐姐想玩什么?”
“想……”明绰顿了顿,自言自语似的,“方千绪,不像世家子弟的名字。”
世家儿孙多单字,女子取双字。更何况建康的门阀之中也没有方姓。
谢星娥:“本来就不是,他以前是瓦官寺的和尚。”
明绰一下子坐起来:“啊?”
和尚能当太父的学生,比太父的学生去当面首还不对劲!
谢星娥继续语不惊人死不休:“他给慈安比丘尼讲经讲得好,这才被太父看中,还了俗,做了太尉府的门生。”
明绰:“……”
这位“慈安比丘尼”不是别人,正是谢郯的发妻,谢聿和谢拂霜的生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