芈渊说完,将酒一饮而尽。
“吾王幸甚!吾国幸甚!”不知哪位卿士大夫起了个头,黑压压的匍匐了一大片冠帽的席间,很快又是一阵此起彼伏的逢迎声。
昭伯和景梁等几位上卿大夫神色各异,垂下头附和衆人。
“衆卿以为,武王先君的酒酿如何?”芈渊眉目平展,唇边噙起一丝薄薄的笑意。
衆卿大夫们慌忙从案上举起铜爵,向王上致敬,又与左右席互相颔首致意。
夜宴伊始,司巫上前,请大王同他到殿前的露台观看星象。阿姮从芈渊手中接过酒爵,默默的缀在他身後。
王叔度眼风扫过阿姮,用力放下酒杯,冷哼道:“恕我直言,大王把征战想得太简单了。为了满足国君一人的逞强好勇之心,可知要耗去多少人力财物?人口丶粮食和封地,哪一样不是在坐的诸位大夫累世所积?”
他的口气不是臣子对王上的态度,已然近乎于训责。
衆人皆惊,心下却都在暗忖,王叔度这番话,实说到了他们的心坎上。这些楚国贵族拥有富庶的封地和华屋美婢,出则私兵开道,入则奴仆成群,世世代代过惯了安逸的日子,谁舍得将拥有的一切打破,仅为成就国君的霸业?
阿姮偷瞄了一眼几步开外的颀硕身影,也不知道楚王听见没有。司巫约莫有些耳背,只顾着兴致勃勃的指点天上闪烁的群星给楚王看。
芈渊负手而立,顺着司巫的比划极目远望,一派慵懒。
席间陷入沉默,昭伯含笑打岔:“王叔醉了,大王岂是你我能非议的。”
“既知晓不能非议国君,令尹阴阳怪气的,又是为哪般?”景梁不客气的回敬昭伯,全然忘了他自己也是一副阴阳怪气的口吻。楚王迟迟不愿立景氏女为後,此时被王叔度挑拨了几句,景梁也按捺不住脾气,忿忿不已。
“国君胸怀大志,自然是吾国臣民之福,”昭伯捋着短须,摇头淡笑,“不过,王上到底还是年轻了些……”
只要他们这些掌权的上卿大夫不应召不出兵,一个狂妄无知的少年国君能翻出多大的浪花?大不了,允他平日里多猎几只狐狸罢了。
看到衆卿大夫们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王叔度暗暗自得,等他即位做了国君,多许给他们一些好处,不愁这些人不乖乖听话。
席间衆人各怀心思,悠远的几声马匹嘶叫夹杂在浑厚的钟罄声里,从殿外隐隐约约的飘过来。不多时,飞驰的战车轱辘丶兵卒急促的号令,还有刀戟相撞的脆响,由远及近传到祭台下,把夜空彻底搅得杂乱起来。
时辰已到。一直在留心外边动静的王叔度精神大振。
大夫们察觉出不对劲,惊诧的放下酒杯。
一队执戟甲士冲上祭台。
领头的甲士高喊:“有贼人意图在王城作乱,已被我等悉数斩杀!”
随後他手中一扬,一个圆球模样的不明物飞入殿中,弹跳了两下,径直滚到王叔度的席案前。
是一颗血淋淋的头颅,血污满面,眼眶凸起,还维持着死前的骇然模样。
阿姮双脚发软,直往露台边的栏杆靠过去。她身旁,就是用于供奉祭品的铜鼎。铜鼎下的火堆还在燃烧,围着铜鼎起舞的巫人停下脚步,他们脸上的漆彩面具红得像要流下血来,在火光的映照下,越发诡谲。
就像楚王令人猜不透的心思。
殿中异常安静,跪在王叔度身旁斟酒的宫女率先发出一声尖叫。
王叔度定睛一看,这颗头颅是他派去和隗蹇联络的使者。
他大惊而起,一脚踹开吓瘫在地的宫女。
顷刻间,钟鼓声大乱,乐人扔了锤棒直往殿外逃窜,宫女和寺人互相推搡,公卿大夫大声召唤私卒前来护卫。殿中之人不分贵贱,都像无头苍蝇似的奔逃开来。
同时又有更多的人涌上祭台。王叔度到底还是等到了他的人。他的私卒上来了,可惜是遭到王卒一味砍杀,被逼得逃上祭台来的。
王叔度暗骂“蠢物”,从他手底下的一个私卒手中夺过长戟,劈开乱跑的人群,直奔露台而来。
阴谋已败露,废话无需多说,只能与芈渊拼个你死我活。
“王叔度谋反!”
“大王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