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骨铮铮靖王义
诏狱的日子,是用血和痛来计量的。日升月落,在那不见天日的牢笼里失去了意义,唯有狱卒定时送来的丶猪食不如的饭馊和例行提审的鞭挞,提醒着时间的流逝。
一个月。
整整三十个日夜,顾柏舟与祝无酒在皇城司诏狱的酷刑折磨下,硬生生捱过了一个月。
这一个月,对于外界而言,或许只是弹指一挥。但对于诏狱中的两人,每一刻都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顾柏舟的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旧伤叠着新伤,鞭痕丶杖痕丶烙铁的印记纵横交错,有些伤口因为得不到妥善处理而溃烂化脓,引发的高烧反反复复,将他折磨得形销骨立。他曾是那个在手术台上站十几个小时都面不改色的顶尖外科医生,也曾是那个在千军万马前指挥若定的安王,如今却被困在这方寸之地,承受着最原始丶最野蛮的摧残。
但他始终没有松口。无论审讯者如何威逼利诱,如何变着花样地用刑,他始终咬紧牙关,不承认那莫须有的谋反罪名,不攀咬靖王,更不曾透露半分关于磐石城的核心机密。他的意志,如同他那座以“磐石”为名的城池,在狂风暴雨中岿然不动。昏迷时,他偶尔会喃喃念着“无酒”丶“磐石城”;清醒时,他那双深陷的眼窝里,燃烧的依旧是桀骜不屈的火焰。
祝无酒的情况同样糟糕。他本就肩伤未愈,身体底子比顾柏舟更差。除了□□上的刑罚——鞭打丶针刺丶甚至还有针对手指的夹刑——他承受更多的是精神上的凌迟。审讯者似乎执着于摧毁他这份与生俱来的清冷与傲骨,用尽世间最污秽的言语羞辱他南风馆的出身,讥讽他“男妃”的身份,试图将他踩入泥泞,让他自我厌弃。
然而,祝无酒的反应,却让那些审讯者感到挫败和……一丝莫名的寒意。他始终闭着眼,或者望着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那些施加在他身上的痛苦和污言秽语,都与他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他从不求饶,也不辩解,只有在刑罚实在难以忍受时,才会从喉咙深处溢出几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他的沉默,不是懦弱,而是一种极致的轻蔑与坚守。
他的脑海中,反复回响着顾柏舟的话语,回忆着两人从相厌到相知,从逃难到并肩的点点滴滴。那些温暖的丶坚定的片段,成了他对抗这无边黑暗与痛苦的精神支柱。他甚至开始用一种近乎医学研究的冷静,来分析这些刑罚带来的痛感等级和生理反应,以此分散注意力,保持神智的清明。这具他曾无比厌弃的身体,在此刻,却成了他与顾柏舟共同坚守的堡垒,他绝不能让它先于意志垮掉。
他们被分开关押,无法交谈,甚至无法确切知道对方是生是死。只有在被拖去刑房或扔回牢房的短暂间隙,偶尔能在阴暗潮湿的通道里,瞥见对方一眼。
那一眼,往往惊心动魄。
顾柏舟看到的是祝无酒更加苍白瘦削的脸,看到他身上新增的伤痕,看到他行走时因伤痛而微跛的脚步,但那双眼睛,依旧清澈,依旧冰冷,在与他对视的瞬间,会传递过来一种无声的丶令人心安的力量。
祝无酒看到的是顾柏舟几乎不成人形的模样,看到他身上触目惊心的伤口和污秽,看到他因高烧而泛着不正常红晕的脸颊,但那双总是带着戏谑或威严的眸子,在看到他时,总会努力地亮起一丝微光,仿佛在说:“我还好,你也要撑住。”
无需言语,目光交汇的刹那,便是彼此最大的慰藉和支撑。他们都知道,对方还活着,还在坚持。这就够了。
就在顾柏舟与祝无酒在诏狱中饱受折磨的同时,外界也并非一片沉寂。
磐石城的军民,在苏晏和林逸的组织下,写就了万言血书,按满了密密麻麻的手印,由死士冒死送入京城,呈递御前。血书中详细陈述了安王率领军民抗击北狄的惨烈与功绩,力证其清白与忠勇,恳请皇帝明察秋毫,释放安王。
然而,这份承载着数万军民赤诚与期盼的血书,被送到顾柏明的案头时,这位新皇只是随意地翻看了两页,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笑,随即便将其掷于一旁的炭盆之中。跳跃的火苗瞬间吞噬了那些血泪文字,化为灰烬。
“刁民聚衆,胁迫朝廷,其心可诛。”顾柏明轻描淡写地定了性。
与此同时,林逸动用了沈烁生前留下的所有江湖关系网,不惜重金,试图撬动朝中一些尚有良知或与靖王丶安王有旧的大臣,为顾柏舟二人说话。然而,回应他的,大多是沉默,或是委婉的拒绝。
“林医师,非是下官不愿相助,实在是……陛下心意已决,此刻上书,无异于以卵击石啊!”
“安王之事,牵扯甚大,还请林先生体谅……”
“京城水深,林先生还是明哲保身为好……”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在顾柏明借着“谋反”案大肆清洗朝堂丶巩固权力的高压下,无人敢在这个时候,去触皇帝的逆鳞。求情?那意味着将自己也置于谋反同党的嫌疑之下,自身难保。
希望,如同狂风中的残烛,一次次被无情地掐灭。
苏晏和林逸在京城秘密据点里,相对无言,脸上写满了疲惫与绝望。他们能做的努力都已经做了,却仿佛石沉大海,激不起半点涟漪。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王爷和祝司丞冤死狱中?
时间一天天过去,诏狱中传出的消息越来越不妙。顾柏舟因伤口严重感染,持续高烧不退,已多次昏迷,太医(被派去吊着命的)私下表示,恐怕熬不过几日了。祝无酒也因为长期的折磨和营养不良,生命体征极其微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