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片刻,卢大奶奶鬓发微松地匆匆赶来。她早就听说了着火的事,只是奈何此乃人家的家事,不便打听,心中早已难耐八卦。这裴家家仆火急火燎来请她,她还以为是叫她去作证的,正中下怀,立刻更衣前往。
“裴老夫人——”卢大奶奶一边热情地唤着,一边踏进门,才瞧见裴叔夜端坐着,一愣,“裴大人……何时回来的?
“听说——卢大奶奶的家里人瞧见有男人与我夫人私通?”裴叔夜慢条斯理啜了口茶。
卢大奶奶理所当然地认为,没有男人能忍得了此事,裴叔夜定是要严查,于是煞有介事地点头道:“哎……原本妾身是不该多嘴的,奈何老夫人素来对我卢家颇为关照,妾身思来想去多日,还是告知了老夫人……确实是我家表侄亲眼所见。”
“卢大奶奶家中人瞧见潜入精舍的‘男子’,是我。”
堂中连烛火爆芯声都清晰可闻。
“我赴舟山卫办差,夜半思及夫人独在佛门,”裴叔夜放下茶盏,看向卢大奶奶,“特意渡海相见。寅时军务紧急,未及天明便走了。”
“这,这怎么可能?”卢大奶奶面无血色,“裴大人您见夫人,何必要私会呢?”
卢大奶奶陷入了辩论的怪圈里。
她还没明白过来——这件事,是不需要论对错的。
“裴某做事,难道要向卢大奶奶呈递文书?”裴叔夜漫不经心地抬眼反问。
卢大奶奶一个激灵。
“裴大人误会了!”卢大奶奶急声辩白,“我岂是那等嚼舌根的市井妇人?不过是忧心六弟妹年轻,恐被奸人蒙蔽,这才……”
“奸人?”裴叔夜忽然轻笑,“即便她真有什么行差踏错——那也是我为夫失职,未能令其安心。何时轮得到外人越俎代庖,替我裴某管教夫人?”
——“他当真这么说的?!”
天色将亮,徐妙雪身上的伤口都被精心处理过了,也洗净了浑身血污,换了一套爽利衣服,正虚弱地躺在床上歇息,阿黎打听完前头的消息,立刻回来同她汇报。
阿黎用力点头,脸上甚至还有几分骄傲:“我趴在屋顶上听得清清楚楚——小姐你都没看到那群夫人的面色!是嫉妒,肯定是嫉妒!从没哪个男人会这么为自已夫人说话。就是放眼整个宁波府,裴大人这话,也是破天荒头一遭!”
“啧啧啧——”徐妙雪也啧啧称奇,仿佛自已不是当事儿,而是吃瓜群众,“这裴叔夜为了演戏,也真是豁得出去啊。”
徐妙雪眼睛滴溜溜地打着转,思索了起来:“阿黎,你说裴叔夜这些个动作,意思是不是不赶我走了?”
阿黎脸忽然闹得通红,半晌不回答。
徐妙雪奇怪地看她。
“你……你刚才不都跟裴大人……那个了吗……裴大人……他得对你负责啊。”
徐妙雪虚弱得没有血色的脸庞,瞬间升腾起一片滚烫的朝霞。
“咳……首先呢,这是我占他便宜,是我享受到了呀,他要负什么责?其次呢,我们这是另一种形式的交战……本来是要分个输赢的,然后你们就进来了……哎,你年纪小,你不懂。”
阿黎困惑地搔首挠耳,听得云里雾里。
“那……小姐……那个,”阿黎用手指对着碰了碰,“……是什么感觉啊?”
“就是……看着这人跟臭石头一样硬,没想到嘴唇还挺软,”徐妙雪用力回忆,“然后,有点喘不上气来……”
阿黎尖叫起来,又羞耻又爱听:“还有呢?”
“还能有什么?——那会脑子都是空白的,想不起来了。”
“哇——不管怎么说,裴大人主动要求跟你……那个……那肯定不讨厌你啊,是不是我们就能留下了?要不你找裴大人问问清楚?”
徐妙雪摇摇头:“找他问?他那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要去问,他肯定说快滚——我就不问,我就假装不知道,反正他也没叫我走,我就死皮赖脸留着。裴六奶奶的身份多好用啊,郑应章的事还没个结果呢,咱们能留一天是一天。”
阿黎叹息,一想到郑二爷,什么好心情都没了,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筹备了这些天,一切努力都付诸东流了。
她仰头看徐妙雪,徐妙雪什么都懂,但她不能唉声叹气,不能捶胸顿足,她得昂起士气,才能带着她的伙伴翻越那些不可能的高山。她强忍着心酸,抬起那只没受伤的手,将阿黎搂到怀里。
“哭什么,别哭。我还活着,这就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天不灭我,我必逆天。”
*
徐妙雪以为那贝叶经早就付诸东流了,她绝对想不到,
此刻——它在另一个人的手里。
炭火盆里的银丝炭烧得正旺,湿漉漉的贝叶经悬架在半空,被烤得发出细微的“滋滋”声。水汽蒸腾间,贝叶边缘微微卷曲,泛出焦黄的痕迹。
琴山用银镊子将烤至半干的贝叶轻轻取下,铺展在裴叔夜面前的案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