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星娥一说,萧盈便也知道是谁了,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崔庆英两眼,好像还真有惋惜之意。
谢星娥更不自在了,突然道:“本宫和陛下一起去看太父!”
一声嗤笑突然从明绰身边传来。她转过头,竟是桓宜华正捂着嘴笑。见长公主看过来,她忙收敛了表情,但明绰也笑了笑,桓宜华就又没忍住,抬起袖子掩着唇,眉眼笑成了两弯月牙。
皇后既然发了话,一众贵女便也都散了。明绰拖了两步,跟桓宜华一块儿出去,悄悄地问她:“桓夫人笑什么?”
桓宜华面上还带着那笑:“也没什么,就是还记着皇后仍是个不通人事的小孩子,如今也学会争风吃醋了,瞧着倒有些滑稽。可见女子一旦嫁了人啊……”
她顿了顿,突然觉得这话跟长公主说不太好,又收敛了笑容:“长公主恕罪,是我失礼了。”
“无妨。”明绰淡淡地笑了笑,“我也觉得滑稽。”
皇后的辇舆出了栖凤宫,她们俩都稍稍让了个道,却见崔庆英加快了脚步,竟然追了上去,就在辇舆边上仰着头,不知道又跟萧盈说了什么。声音很低,她们听不见,只看到萧盈微微倾身,似是听得认真。谢星娥则是半点藏不住心事,坐在一边恼火得脸都要变形了。
明绰勾了勾嘴角:“崔庆英的胆子很大。”
桓宜华也看着他们,突然道:“听说崔挺快要起复了,看来是真的。”
明绰猛地转头看她:“桓夫人……”
“长公主,”桓宜华也转过来,“去年匆匆一面,我多有招待不周,还望长公主恕罪。”
明绰一怔:“那没什么……”
桓宜华继续往下说:“皇后同我说过,当初王执瑈厌我浮浪,长公主曾仗义执言……宜华愚笨,心中虽将长公主引为知己,却不知能如何让长公主明白我的感激和敬仰。去岁一别,如今再相见,心里真是……”
她说到此处,竟连眼圈都红了,只是握住了明绰的手,轻声道:“长公主受苦了。”
明绰万万没有想到会从她这里听到这样的话,一时诸多委屈涌上来,喉间一哽,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只能用力地回握她的手。
“宜华僭越,要劝长公主一句。”她低着头,声音压得更低,“无论太后如何,陛下与你兄妹之情是不会变的,”她顿了顿,抬起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明绰,“长公主还是长公主。”
明绰方才一点动容还没来得及消化,突然被桓宜华这一眼看出了一个激灵。她那神情不像是在安慰明绰不要担心眼下的困局,更像是提醒她什么。长公主的“受苦”,是因为太后的失势而被牵连,如今桓宜华是在提醒她萧姓公主的身份,不要站到谢家那头?
明绰在心中掂量了一番,悄声改了口:“多谢桓姐姐。”
桓宜华轻轻微笑,最后一次握紧了明绰的手。然后躬身行了一礼,告退了。
明绰站在原地,看着她远去的身影,许久没有动。皇后的辇舆自是早就走远了,贵女们也都散得差不多,远远地,还能听见年轻女子们议论崔庆英的笑声。明绰又想起桓宜华的那句冷不丁的话,崔挺要起复了。
若他还是回去掌执金吾卫,那么,谢维呢?
白子悬在半空,竟有些犹豫不决。谢拂霜托了腮,笑盈盈地看着面前的人举棋不定,僵了好一会儿,谢维才笑了一声,把棋子一丢,只道:“我认输了。”
棋子掉落,撞飞了原来的两粒子,谢拂霜马上坐直:“你!”
谢维自小就是这样。幼时谢聿总自恃年长,不愿跟妹妹对弈,只有谢维愿意。谢拂霜赢了他,便要把残局拿去给谢聿看,证明她的棋力能与兄长一较高下。谢维下不过她,输了棋也不恼,但总使这些小手段,撞乱棋形,不叫她去炫耀。后来谢拂霜就学会了记棋打谱,一步一步复盘,半点儿错也不会有。
眼下两人对视一眼,都想起了小时候的事,都是一笑。谢拂霜又歪下来,在谢维面前非常放松。
“你回来了也好。”谢拂霜突然道。
谢维没吭声,他的盔甲和佩剑都卸了下来,放在了一边。上阳宫里面空得骇人,白日里会有几个太尉府的人来伺候,但每天晚上都要回去,从不许过夜。梁芸姑当日以死相逼才争取到了留在太后,所以她也一步不能出上阳宫。但是谢维来的时候,谢拂霜是不要梁芸姑来陪的。
执金吾卫奉太尉之令,将太后软禁,但是谢维对此事的态度十分暧昧。他一方面尽职尽责,另一方面,又表现得温和亲密,好像在他眼里,这都不算什么,就是家事而已。他虽然看守不松懈,但谢拂霜要什么,能不惊动谢郯的情况下他都尽量满足,时不时地还来陪着下个棋,喝喝茶。
谢拂霜一开始没好脸色,被多关了几天,竟像是被谢维的态度影响了,也没事儿人似的。闲来弄妆吃酒,读书下棋,倒像是又回到从前在太尉府待嫁的时候,悠然自得。
谢维亲自煮了茶,双手递了过来。谢拂霜接过来,并不喝,只是摸在手中焐着,又问:“你那妻弟,可安排好了?”
谢维便笑笑,意味不明地“嗐”一声。
他妻子姓卢,不是在建康娶的,是他到了幽州自己做的主。卢氏是渔阳大族,看着陈氏僭越称帝,卢氏也蠢蠢欲动,结果败于陈氏之手,仓皇逃入大雍。谢维娶卢氏的女儿,收服卢氏的人马,稳住了幽州的太平。如今他回建康了,妻儿也跟着回来不说,还带了一大家子卢姓。要给他妻弟安排个一官半职倒也不难,但是谢郯一直病着,根本想不起来这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