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行健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剧痛蚕食着他的意识,但脸上那滚烫的泪滴却比伤口更让他揪心。
他从未见过高兴这样哭,哪怕上次她父母找上门来,她那样绝望,她的眼泪也只是在眼眶中打转,没有落下来。可现在,她却为了他哭得像个孩子。
沈行健觉得自己真不是人,不能让她笑就算了,还惹她哭!
沈行健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擡手擦掉她的眼泪,但手臂沉重得不听使唤,只微微擡起便无力地落下。
“别动!你别动了!”高兴哽咽着哀求,双手仍死死压着他的伤口,仿佛这样就能留住他正在消逝的生命。
打从知道自己会死後,沈行健就想象过无数次离别的场面,他准备了很多预案,却没想到死亡会来得这样措手不及,这样鲜血淋漓,这样不体面。
他望着高兴绝望到说不出话来的泪眼,努力扯起一个微笑,强撑着说:“要……笑……”
这句话让高兴彻底崩溃,她俯下身,额头抵着他的额头,泣不成声:“你闭嘴!你别说了!你不许说话了!”
看着她为自己痛哭,沈行健忽然觉得,如果早知道自己的死会让她这麽难过,他就不偷偷许愿让她永远不要忘记自己了。
胸腔里的灼烧感越来越强烈,呼吸变得无比艰难。沈行健突然很想骂那些电视剧,到底是哪些没常识的编剧一天到晚胡编乱造,说中枪的人临死前还能聊半小时的?怎麽就他的喉咙像是被什麽东西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可是他不能就这样沉默地死去,他知道,如果连一句告别也没有,高兴这辈子都走不出这个阴影。
沈行健强撑着破碎的身体,几乎是用尽了最後一丝意志力,犯贱似的抖了个机灵:
“高兴……我过不了苦日子……”他笑着,喘息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里挤出来的,“记得……多给我烧点纸钱……”
说完这句话,他像是用尽了最後的电量,再也支撑不住地闭上了眼睛。
“沈行健!”
高兴的哭喊撕心裂肺,她摇晃着他毫无反应的身体,“我才不会给你烧纸钱!我一张都不会给你烧的!你醒过来!你醒过来啊!!”
但怀中的身体已然不会再给她任何反应。
高兴不知道就这样抱着他坐了多久,直到眼泪流干,嗓子嘶哑。
她意识到,沈行健是真的死了,再也不会跟她斗嘴,给她做饭;再也不会挑剔丶叽歪;再也不会出现在她面前了……
她失去了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爱她的人。
良久,高兴俯下身,轻轻吻了吻他冰凉的额头。
沈行健死了,可是生活还要继续。她站起来,准备去处理这一院子的死人,也不知道警察来了以後会不会相信这荒唐的一切。
就在这时,不知怎的,院子里的空气突然开始震颤,两扇铁门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操控,疯狂开合,发出震耳欲聋的撞击声。
紧接着,她眼前的一切开始扭曲丶变形——
沈行健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高兴还想去抓,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直至消失。很快,院子里的其他几个人也相继消失。而後,她仿佛误入了什麽高维空间:
头顶的云层飞速流动,墙上的爬山虎青了又黄,黄了又青,半透明的人影在她身边忙碌穿梭,或扛着水泥进进出出,或用起重机吊着大型家具上上下下……
一切像是默剧一样,被按下快进键,飞速在她眼前演了一遍。
也不知过了多久,时空的漩涡终于停止,她发现自己仍站在院子里,但四周空无一人,寂静得可怕。
“吱呀——”
铁门突然被风吹开一条缝。
高兴跌跌撞撞地冲出门外,下一秒,她的脚步猛地顿住。
不远处,一个穿着高领套头衫丶罩着呢大衣丶拄着拐杖的男人正站在车旁,似乎在等她。
那张脸上多了岁月的痕迹,但那个人,她永远不会认错。
“高兴,是我。”
熟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压抑了十年的感情。
为了这一刻,沈行健等了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