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思卓趴在他肩上,侧头看见曾夏生额角一道延伸进头皮里的细长疤痕。她那时发现小树林里有树上结了红色小果,压根不知道能不能吃,只提了一嘴想去摘,他就让她踩着自己的肩膀去够。然而她一个没留神,把树枝连着一起拽下来,顿时向侧边倒去。曾夏生只顾隔开她和地上的碎石子,自己的头却狠狠撞在树根上,擦出来一条三四厘米的口子。
现在疤痕已经随时间淡化,不仔细看都注意不到,可当年却是他“坏小孩”的又一力证。没人想去问他是怎麽伤的,爷爷埋怨他出去惹是生非,先毒打了一顿才带他去小诊所缝上几针了事。
唐思卓在他走路的轻微晃动里,盯着那道微微凸起的白痕,忽然觉得鼻眼酸涩。
她根本不信曾夏生舍得抛弃她,不信他说的什麽报复杀人的鬼话。他是诞生于贫瘠的灵魂,再卑微的种子落下,都会被他珍宝一般收藏。
他吃过的第一口甜品,是她分给他的菠萝包,于是直到上高中,直到出事前,这都是他唯一可能超出基本需求购买的食物。他买过的第一袋有香味的洗衣粉,也是她告诉他,自己喜欢柠檬的气味,于是直到今天,背着她的男人身上也有洗衣粉淡淡的柠檬清香。
他记得食物,记得气味,记得怎麽轻巧地背她,怎麽可能单单忘记她本身呢。
唐思卓想把眼泪忍回去,可泪水还是滴落下来。
冰凉的液体滑进衣领里,曾夏生猛地止住脚步,侧头轻声问她,“怎麽哭了?”
唐思卓说不出话,摇摇头,想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却根本止不住眼泪,逐渐抽噎起来。
曾夏生的胳膊紧了紧,猜测出一个最可能的答案。
“是脚疼得厉害吗?我该早点来背你的,对不起。”
唐思卓被他气得发笑,想骂他是猪脑筋,话没说出口,眼泪却流得更凶了。
她从他僵直的脊背察觉到他的懊恼,可笨拙的唇舌甚至不敢尝试安抚她。曾夏生顿了顿,又走起来,快步穿过空旷的马路,在一栋建筑的背风处停下,没放她下来,就那麽背她站在原地,等她发泄过一阵,再自己慢慢平静下来。
唐思卓没心思去包里找纸巾,也不想拿,鼻涕眼泪都蹭在他身上,不哭了之後,把头换到另一边干净的肩膀趴着。
“我想吃菠萝包。”她忽然没头没尾地说。
已经快晚上八点,基本不可能还有烘焙店营业,然而曾夏生想也没想,好像生怕这一丝让她高兴的机会溜走,立刻道,“好,我先送你回去,再去买。”
唐思卓公寓周围只有沿街店铺,没有大型商超,除开便利店和夜宵之外都关门了。曾夏生把她送到家里,二话没说又匆匆出去,但找来找去,最後也只有便利店里的工厂菠萝包。
好在唐思卓不挑,她窝在沙发上,蜷成一团,两手捧着那块甜腻过头的促销品,一口接一口,吃得很满足。
店里只剩两个,虽然远远算不上美味,但既然是唐思卓提出来想吃,曾夏生原想都留给她。然而唐思卓坚持要他一起吃,他也就站在客厅,三两口吃完了自己那个。
两天不见,屋里一团糟乱。曾夏生吃完後,开始收拾被她扔在地上的购物袋。他认得出来,这都是出狱那天她放在车後座带去给他的,他没收,她也不退,就这麽堆在客厅。之前来的时候,这些袋子盒子还都放在沙发上,现在全部被她推到地上,乱七八糟地扔在茶几周围。
曾夏生能想到是为什麽,又开始後悔起自己当时不该说那麽重的话。
然而他根本不敢提这一茬,因此整理完客厅,又匆忙转战厨房,生怕唐思卓跟他说话。
上次煮的粥唐思卓没吃完,也没清理,还在电饭锅里搁着。幸亏天气冷,又放在窗边,不然怕是已经捂发酵了。不知道她这两天吃的什麽,看起来没开火,但也没有外卖盒,曾夏生打开冰箱,发现只有牛奶被动过,可能喝了一两杯。
收拾垃圾桶时,他刻意找了找,在里面发现一小块剪下来的药片包装,仅存的几个字看不出药名。曾夏生往客厅瞟去一眼,见唐思卓没注意,于是将包装拢在手里。
尖锐的棱角扎进手心,轻微的疼痛仿佛随血液汇入心脏。他只得告诉自己,这是儿时的友情,是他要报答的恩情,他没有过界的打算,也不会允许自己有任何非分之想。
客厅逐渐没了塑料包装纸咔嚓咔嚓的动静,曾夏生以为唐思卓吃完了,出去却发现她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唐思卓变了很多,五官更加成熟,头发也比之前长,化着精致的妆,可嘴唇的口红掉了些,显得有点没气色。他蹲在旁边,安静地看了她一会儿。菠萝包还剩小半个,他想拿出来让她好好睡,但被她攥得死紧。
曾夏生犹豫了几秒要不要把她抱去卧室睡觉,但这不比醉酒,算不得紧急情况,他不该进女士的卧房。于是他起身把客厅空调打开,免得夜里暖气不够热,又从玄关衣帽架取来她的外套,给她搭在身上。
把洗手间也打扫干净後,他拎着两袋垃圾走到门口,考虑片刻,又折返回来,还是给她留下字条。
“门锁密码你忘记换了,记得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