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若惕柔声道:“人在地牢,夫君快去吧,夫人这我照看着。”
崔君集这才松了口气,捂着胸口往外跑。
李闻琴本想挣扎,可王若惕看着柔弱,手上的力道却极大,等人走後,王若惕才开口:“夫人,世家应该没教情情爱爱这课吧。他和我们,是君臣。我们顺着他的意,帮着他就行,有时候,也要犯犯傻,让他吃吃亏。”
李闻琴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可他们是少年夫妻,她是真心爱慕崔君集,她可以忍住不妒忌,但怎麽可能不爱他。
见说不动,王若惕也不劝了,只看着崔君集踉跄离开的方向,叹了口气:“又要不安宁了。”
地牢深处的潮气混着血腥味,像是某种腐肉上生出的霉菌,一口呼吸便黏在肺叶上。
崔君集一步踏进这阴冷,衣服都来不及批,此刻却被这污浊气息裹了个彻底。他扶着墙壁,几乎是跑着下来的,连火把都忘了取,只凭记忆里稀薄的光线和身後管家那盏昏灯辨路。
石阶湿滑,他踉跄了几次,扶住墙壁,入手一片湿冷黏腻。
“公子小心。”身後的管家低声道,声音在这逼仄空间里显得空洞。
对着祖父的人,崔君集没应声,他的目光死死钉在通道尽头那扇最沉的铁门上——文有晴就在里面。
一想到她,胸口更痛了,那个将一柄短刃送入他肋间的女人,他一点也恨不起来。那一刺,险些要了他的命,却也像刺破了一个包裹他二十多年的华丽脓疮。
“开门。”他声音沙哑,命令简短有力。
管家犹豫了一瞬,钥匙串哗啦作响,磨蹭着打开那把沉重的铜锁。铁门被推开时发出刺耳的呻吟,更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地牢角落里,一团模糊的肉团动了一下。
借着狱卒手中摇曳的灯火,崔君集看清了。文有晴被铁链锁在墙上,尖利的鈎子穿过她的琵琶骨,把她吊在墙上。她的头发散乱地遮住了脸,原本素净的衣裙已成了破碎的布条,露出底下纵横交错的伤口,有些还在渗着血。
她连擡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有微微起伏的肩胛显示她还活着,仿佛一条切好待沽的肉。
崔君集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必须把她从这里带出去。
“解开。”他指着铁链,声音冷得像是结了冰。
管家并未动作,一个苍老却威仪十足的声音自他身後响起:“子和,你要做什麽?”
崔君集身形一顿,缓缓转身。崔太傅丶崔老太爷丶崔家家主——崔泓拄着沉香木杖,站在地牢入口处,身後跟着两名心腹家将。
老人身着赭色常服,面色沉静,眼神却如鹰隼,在这昏暗之地更显压迫。他果然来了,来得这麽快。
“祖父。”崔君集躬身行礼,姿态无可挑剔,再擡头时,脸上已是一片平静,“孙儿来处置她。”
“处置?”崔泓慢慢踱步过来,木杖点在石板上,发出笃笃的轻响,每一步都敲在人心上,“如何处置?我崔家的长孙,险些命丧此女之手,难道你还心存怜惜?”
他的目光扫过墙角的文有晴,如同看污秽的腐肉一样,“此女心机深沉,刻意接近你,利用你染指工部。唯有就地正法,方能彰显我崔家威严,也能绝了後患。她活着,迟早会害了你。”
权势煊赫的崔氏长孙终于看清,自己不过是家族精心打造丶用以攫取更大权力的一件器物。毫无亲情可言。
不,他早看清了,甚至在第一次与祖父对峙时,让祖父“病”了一个多月,他就是这个规则的践行者。只是今天,这个规则践行到了他身上。
而文有晴,这个他曾弃如敝履的女人,她的刺杀,背後缠绕的正是他亲手执行的一桩桩事情。
“孙儿明白。”崔君集接口,语气平稳,“正因如此,才不能让她死得如此轻易。祖父可曾想过,她背後是否有人指使?是冲着孙儿来的,还是冲着我们崔家?”
还在演,崔泓花白的眉毛微微一动,静静看着他演:“哦?你查到了什麽?”
“孙儿养伤期间,暗卫并未闲着。”崔君集向前一步,略微压低了声音,“无论她是何目的,她给工部的图纸,涉及这次南边治水的法子,她若出事,整个南方就乱了。祖父您也知道,上次黄河,若我没让人弄出息一事情,她的堤坝,几乎万无一失。朝中那些草包,谁可以做到?”
这是赤裸裸的朝局威胁。崔泓盯着自己的孙子,眼神锐利得能剥开皮肉,直见脏腑。他忽然发现,这个自幼聪慧丶一直被他精心培养打磨的继承人,不知何时,羽翼已丰,学会了用朝堂的规则来对抗家族的铁律。
“君集,你真的是为了朝中势力?”崔泓的声音冷了下来,“区区几张图纸,还动摇不了我崔家根基。此女不除,我心难安。她今日能刺你一剑,来日便能毁你前程。”
“孙儿并非妇人之仁。”崔君集迎上祖父的目光,毫不退缩,“正是为了崔家的前程,才不能在此刻授人以柄。杀她,不过一念之间,一来孙儿用的顺手,二来,她确实解闷。”
“解闷?”崔泓冷笑一声,看着他包扎地严实绷带,“是你解闷,还是她解闷,我看是你被一个女子玩弄于股掌之上,险些送命。子和,你自己不窝囊吗?”
地牢里陷入短暂的沉寂,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文有晴微弱的呼吸声。祖孙二人的对峙,让空气都变得粘稠起来。管家和家将们都屏息垂首,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崔泓缓缓摩挲着杖首的玉球,眼中神色变幻。他忽然叹了口气,语气竟带上了一丝罕见的疲惫与语重心长:“君集,你是我最看重的孙子,崔家未来的希望。祖父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这个家。听祖父一句,亲手斩断这孽缘,日後方能心无旁骛,继承家业。祖父老了,今日就想从家主的位置上退下来了。”
他使了个眼色,一名家将立刻将一柄出鞘的短刀捧到崔君集面前。刀光雪亮,映着崔君集毫无表情的脸。
这是最後的通牒,也是考验。要麽遵从家族意志,当崔家家主,要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