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人有千算9透花糍
仆役口中的小公子,是世子和世子夫人的独子,今年刚满三岁,生得玉雪可爱。平阳侯的母亲,李老夫人很是喜爱,常留这孩子在院中陪她。
今晨世子发生意外後,府中乱成一团。世子夫人秦蕙心令身边侍女和奶娘带着小公子去了老夫人院中,不想让他受到惊扰,却没想到就在刚刚,小公子吃了几块点心後,突然叫嚷着肚子痛。侍女们立刻出府去请大夫,终是晚了一步,大夫还没跨过平阳侯府的门槛,小公子已口吐白沫,片刻後便没了生息。
正堂中的衆人接到消息後,匆匆赶至老夫人的院落。屋中哭喊声叫嚷声此起彼伏,一群人进进出出,面色沉重,时不时交头接耳几句,话语中俱是惋惜。
荀舒和李玄鹤站在院中,看着屋内挤成一团,并未忙着进去。荀舒轻声问身边的李玄鹤:“你和这孩子熟吗?”
李玄鹤颔首,眸色沉沉:“犀奴年纪虽小,但甚是机灵。我虽与兄长关系疏远,但很喜欢这个孩子。”
他面上郁气甚重,身上散着森然冷意,让人不敢靠近,绕道而行。荀舒从没见过他这般模样,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站在他身边安静陪伴。
李玄鹤调整了下呼吸,收敛起无关紧要的情绪,正要向屋内走,便听到屋内有争执声传来。他目光一凛,再不耽搁,大步跨入屋内。荀舒跟在他身後,穿过拥挤人群,挤进屋中方瞧清楚了一切。
雕花木床的角落窝着个小小孩童,面色青白,口唇发紫,早没了呼吸,像是中毒而亡。他的唇角有未擦净的白沫,衣服上沾着呕吐物,衣领被拉开,露出的肌肤上立着未拔出的金针,一旁的郎中正一根根拔下收起,边拔边摇头。
床边不远处坐着个满头银发的老妇,应当就是平阳侯府的老夫人,李玄鹤的祖母。她眼眶通红,目光呆滞地望着床榻上再无知觉的人,泪水顺着脸上的沟壑滑落。她身边的侍女捏着手帕,为她拭去脸上的泪痕,一刻不停地安慰着。
老夫人身边不远处,是跪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秦蕙心。她的面容狼狈而狰狞,丝毫不见前两日初见时的意气风发。荀舒的视线扫过她的两鬓,见华发突生,星星点点的白,在心底叹了口气。
不过半日的时间,先是丈夫死了,再是独子跟着去了,这世间仅剩了她一人。这种痛苦悲伤荀舒想象不到,但她想应当比她被赶出司天阁,或是姜拯消失不见时,要悲痛深刻得多。
她还有找到姜拯得希望,但秦蕙心和这俩人已然是此生不复相见。
世界颠覆莫过于此吧。
秦蕙心跪在地上,抓着站立在一旁的长公主的衣角,哀求道:“殿下,求求你拿牌子请御医来吧,他们定有法子救回我的犀奴……”
长公主望着床榻上胸口早无起伏的小小身躯,叹了口气:“蕙心,犀奴已经走了。你……让他安心去吧。”
一个母亲如何能立刻接受自己的孩子的离开?秦蕙心疯狂摇头,眼神中闪过疯癫的光:“不,不可能的,犀奴自小身子便强健,最是心疼我,他怎麽可能抛弃我,一个人离开?他还那麽小……他还那麽小啊!”她匍匐下身子,不停地以额叩地,声声清脆,“殿下,求求你了,救救犀奴吧。”
“蕙心,莫要执着了。”
长公主好意相劝,秦蕙心却无法接受,她猛地擡头,浑身颤抖:“殿下,儿媳知晓您一直想让三郎做这平阳侯府的世子,如今夫君也去了,儿媳和犀奴断不会再同您,同三郎争抢。求求您,只要救活犀奴,我立刻带着他离开平阳侯府,此生再不踏入这门内半步!”
长公主不欲与她计较,落在秦蕙心眼中却像是有意忽视。她身体抖动得愈发激烈,脸色白如纸。荀舒看着她的模样,想起曾见过这般情况,立刻高声道:“快将她打晕,她这是要入魔呀!”
她的话音落下,李玄鹤快步上前,手起手落,敲打在秦蕙心的後脖颈。秦蕙心双眼一翻,软塌塌倒地。床榻边的郎中金针还未收完,又被拉扯着看秦蕙心的病情。
一时间,房间中愈发混乱。
好在荀舒发现得及时,救了秦蕙心一把。侍女们扶着秦蕙心离开房间,去安静处诊治。屋内人亦陆续散去,最後只留了平阳侯府的几位主子和荀舒在屋中。
李玄鹤走到床边,细细翻看着犀奴的尸体,问一旁的奶娘道:“他今日去了哪里?吃了什麽,用了什麽?”
奶娘二十多岁的年纪,自犀奴出生後,便被老夫人选到平阳侯府,照顾他,视他如己出。如今犀奴夭折,她的悲痛不比秦蕙心少半分,强撑着哽咽着答道:“回三少爷,今日一早,府中出了这般大事,夫人怕惊扰了小公子,就让奴带着小公子来了老夫人处,之後便再未离开。晌午时,小公子和老夫人一同用了午膳,没什麽异样。之後奴婢伺候小公子小憩了半个时辰,睡醒後服侍他用了些果子和点心。这之後没多久,小公子就嚷嚷着肚子疼,奴婢立刻去寻人找郎中,没想到郎中还未来……小公子就……”
李玄鹤目光停在桌上还未收起的食盘上。每个食盘都缺了个边角,显是被人吃过。他估算了一下缺少的部分,问道:“缺了不少。除了犀奴,可还有谁用过?”
奶娘答道:“小公子吃得香,老夫人便也跟着用了些。”
李玄鹤转头看向老夫人,目光犹疑,半晌才道:“祖母身子可有不适?”
老夫人一日间失去最爱的孙儿和曾孙,整个人如被抽走了魂儿似的,呆呆坐在原处,只知道哭泣。见她不发一眼,她身旁的侍女代她答道:“刚刚郎中来时,已为老夫人号过脉了,说老夫人身体康健,并未中毒。”
李玄鹤侧头看了一旁的鱼肠一眼,鱼肠摸出一根粗长的银针,走到桌旁,依次测过桌上每一盘吃食。银针最初一直无任何变化,直到插入最後一盘透花糍时,针尖瞬间失了光泽,由银转黑,只看一眼便知其中有毒。
荀舒睁大了双眼,不敢相信这般精致漂亮的糕点,其中竟有剧毒。一旁的奶娘瞧着这一切,亦是震惊到忘记了哭泣:“银针变黑……这碟点心中可是有剧毒?!”
“这透花糍可是从厨房中取来的?”
“是奴婢从厨房中取来的。”奶娘扑通一声跪到地上,颤声道,“奴婢什麽都没做。奴婢看着这透花糍小巧可爱,想着老夫人和小公子定然喜欢,于是便放入食盒中,拿到了老夫人院中。小公子瞧见後确实喜欢,用了好几块,老夫人倒是一块都未用……”她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什麽,擡头看着长公主颤声道,“殿下,这碟子点心是奴婢从黄御厨那里拿的……难道是殿下故意放在那里的……”
奶娘话说一半,意思已然明确。一旁的人忙不叠低下头,预感风雨欲来,生怕受到牵连。
长公主微微皱眉,尚未说话,一旁的李玄鹤突然道:“你拿走这碟透花糍时,厨房中可有人知晓?可有人阻拦?”
奶娘支支吾吾道:“奴婢没注意……奴婢看着这碟子点心精致,便取了来……想着长公主殿下定不会为了一碟子点心,和小公子计较的……”
李玄鹤走到桌边,捏起一颗透花糍仔细瞧,见糕点软糯清甜,上面的花瓣栩栩如生,心中惋惜又後怕。他淡淡道:“这碟糕点与母亲无关,是我特意嘱咐黄伯做的。阿舒——荀姑娘喜欢这道点心,我答应过她,到京城後,要请她吃最好吃的透花糍。”
荀舒眨了眨眼睛,这才想起了一个多月前在赵县令宴席上的事。
她盯着李玄鹤手中的精致糕点看了半晌,却比她吃过的那碟要精致,只瞧一眼便让人食欲大开。若不是这其中被放了致命的毒药,她定会全部吃光。
李玄鹤的馀光瞧见了荀舒的小表情,心中气不打一处来。他转过头不再看她,继续道:“我虽未告诉黄伯这碟糕点是给谁准备的,但嘱咐过他,这透花糍很重要,让他仔细地做。所以,他定不会让你取走这碟糕点,无论是以谁的名义。定是你趁着厨房里的人不注意,悄悄拿走的。”
奶娘呆楞在原地,嘴唇颤抖着,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她不过是看那糕点好看,想着长公主院中的吃食从来都是府中最精致的,心中为小公子感到不平,这才擅作主张将这盘糕点从黄御厨那边偷了过来。她她哪儿知道这里面会有剧毒,葬送了小公子的命啊!
眼见着此案从“谋害小公子”变成了“谋害长公主”丶“谋害荀舒”,事情变得愈发严重起来。
奶娘被关押至後院的柴房中,小公子的尸身被送到暂时安置李玄厚遗体的冰室中,也算“父子团聚”。刚刚离开没多久的大理寺衆人被重新召回了平阳侯府,黎宋黑着一张脸,见到李玄鹤和荀舒後,皮笑肉不笑:“属下瞧着大人您和荀姑娘二人,颇有阎王的风范,走到哪死到哪。死一个还不够,至少死俩,连自家人都不放过。”
李玄鹤头疼得厉害,没心情和他玩笑:“将那碟子被下毒的透花糍交给庄老,让他看看被下了什麽药。另将厨房封锁,做好的菜品需细细查验後,再派人送至各院。”
荀舒瞧见他疲惫的模样,心中心疼,主动道:“你去歇着吧。这些交给我来做,我定将厨房的事查清楚。”
大理寺官员衆多,李玄鹤本也没想事事亲力亲为,但看见荀舒为他担忧的模样,心中仍旧暗暗高兴,不忍拂了她的好意。他按着头,垂着眼睫,愈发脆弱:“如此,便辛苦阿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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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呜呜呜我放到草稿箱,但是忘了设置时间了……晚了一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