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八岁那年,二十岁的梁丘最先下山。她十岁那年,二十一岁的楚妙也下了山。她十二岁那年,最小的师兄元洲也离开了司天阁,至此,师父留在司天阁中的徒弟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曾以为,世界这麽大,她兴许再也遇不到他们了,却没想到能在此时,在她最迷茫灰暗的时刻,再次遇到他们。
荀舒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不过片刻嚎啕大哭起来。元洲看着她的模样笑得前仰後合,笑着笑着眼中也有泪光浮现:“小舒啊,几年不见,你怎的越活越回去了?还同小孩子似的,就知道哭鼻子。”
荀舒哭得上接不接下气,堆积在心口的郁气化为眼泪,怎麽都流不完,她在袖子上抹了一把眼泪,抽噎着,磕磕绊绊道:“我还以为我活着的时候见不到你们了……”
楚妙一如往昔般敲了下荀舒的脑袋,之後又温柔地揉了揉:“你这张嘴,真是这麽多年都没变啊……”
茶铺在镇子热闹处,荀舒的号啕大哭让不少人好奇看过来。梁丘如今已近而立之年,比当年成熟稳重了不少。他看过四周,定声道:“此处人太多了,不如去我的宅子中详谈。”
梁丘在安乐镇有宅子?荀舒一脸茫然,不知不觉间便止了眼泪,晕晕乎乎地跟着梁丘等人出城,去了郊外。等到梁丘的步伐停住时,荀舒看着面前的景象,瞪着一双肿得像核桃似的眼睛,震惊道:“师兄,你这是改行做菜农了?”
面前是一个简陋的小院子,四周用篱笆围着。篱笆东边百步便是岐山,山坡缓和,被人别出心裁打理成如阶梯一般的形状,每一节阶梯的表面都很平整,肥沃的土壤中种着不同的蔬菜粮食。有的还是菜苗,有的已近成熟。
“算是吧。前几年来到此处,瞧见这片山林土地肥沃,但因着地势不平,无人耕种,便在此处住下,平日里种菜养花,等着封禅大典的到来。”
梁丘引着几人进入院子,院中只有两间简陋的屋子,和十几只满地乱窜的鸡。
其他俩人显然早已来过此处,只有荀舒颇为好奇,边走边看,直到跟着衆人进了屋子,才问道:“几年前?师兄,你在几年前就知道会举办封禅大典?”
元洲笑着打趣:“梁丘是咱们中继承师父衣钵最多的,他能瞧出来有什麽奇怪的?”他抢了梁丘的话,叽叽喳喳将这几年的事简要说出来,“几年前,梁丘就推出这些年会办封禅大典,且这大典上会出事。若处理不好,会起动乱,至百姓受苦,民不聊生。梁丘找不出解法,便来到这里先住了下来,想着随时间推移,定能找到办法。”
梁丘点头,叹了口气:“可是这局太大,我破不了,需有贵人从衆协助。但这个贵人是谁,要如何帮,却是全然不知,我甚至连这贵人的生辰八字,是男是女都算不出。”
楚妙靠着门框而站,也是面有愁容:“这一年,我们想法子见过许多权力中心的人,却始终没找到那个‘贵人’。如今三天後就是岐山封禅,或许有些局,本就不是我们能破的,要是师父还在的话——”楚妙苦笑着摇了摇头,长叹一口气,再开口时已换了轻松的话题,“莫说这些了。小舒这几年过得如何?五年前听说了师父和司天阁的事,我们三个不约而同回过云淡山,但一直找不到你的踪迹。後来梁丘起了一卦,算出你没有遇到危险,已经遇到了贵人,自有一段因果,这才放下心来。後来冷静下来,才发觉我们是杞人忧天。师父他定是算好了一切,为你铺好了後路,不然如何能放心地走?毕竟你可是他一手带大徒弟。”
荀舒从不知道他们回去过,轻声道:“你们既然回去了……那你们可查出了当年司天阁覆灭,和师父之死的真相?”
三人对视一眼,沉默片刻後,梁丘才开口:“我们没有查。”
荀舒不解:“你们既然回去过,自然是放不下的,那为何什麽都没做呢?”
“因为我们回去并不是为了师父,也不是为了司天阁,而是为了你。”梁丘表情颇为严肃,像是在教一个年幼的孩子,“很多年前,师父就曾对我们说过,无论以後司天阁发生什麽,他发生了什麽,只要离开司天阁,就是被逐出师门,此生再不能干涉司天阁的事,也不能做出复仇的举动。我想,师父他早就知道这一劫了吧。”
元洲倒了杯茶水递给荀舒,点头附和:“司天阁存在千年,气数早就将尽。无论它以什麽方式了断,都是一种结果,不能因不接受这个结果,而生出新的因果。你年纪还太小,兴许还理解不了,但再过几年,你一定能明白。”
又是这句话。
以前在山中,荀舒最不喜欢他们将她当成个小孩子,虽然那时她确实是小孩子。没想到几年过去,还要继续听这句话。
如往常一般,荀舒心中不认同,但她不会因此事与师兄师姐争执,换来更多的说教。她抿着唇站在一边,垂着眼睛,不发一言。
楚妙看着她这副不服气的模样,叹了口气,笑道:“莫说这些了,还是聊聊你吧。这些年你是怎麽过的?我瞧你红鸾星动,可是遇到心仪的小郎君?叫什麽,在哪里,什麽时候带给我们瞧瞧?”
元洲挑眉,盯着荀舒的眼睛道:“瞧她这眼睛肿的,约莫这感情不是正缘。可惜不知道你的八字,不然师兄我亲自为你算正缘。这些年别的不行,我整日给别人看姻缘,看得可准了,人称大梁第一月老。”
荀舒本都忘了这件事,听到此话双眸又含起了一泡泪,将落未落,只觉得这半个月的悲伤全部涌上心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漂泊的船终于在这一刻找到了可以短暂停靠的岸边,她抽噎着开口,将这些年的事说给衆人听。
衆人安静地听她将一切讲完,末了楚妙用帕子为荀舒拭去脸上的泪水,温柔笑道:“小舒长大了,竟也知道为天下黎民做事了。”
荀舒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可惜我被赶出司天阁时,年纪太小了,未能多学些师父的本事,观星术更是只学了点皮毛,看不出更多的。师兄师姐,你们可有更多的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