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岐山封禅14争执
荀舒站在大殿的角落,看着太子和国师互相指责攀咬,恍然发觉,大梁最尊贵的几个人与平头百姓并无不同,也是会为争夺利益而互泼脏水,吵得不可开交。
只不过平头百姓争的是柴米油盐的实物,他们争的是看不见的权力。
荀舒趁这机会,偷偷打量殿中的这几个人,视线划到最前方的皇帝脸上时,愣在原地。
皇帝的面相自然是贵不可言,十二宫大都圆满,只除了兄弟宫和命宫。
兄弟宫位于两眉,他的两眉高低不一,细看有倒生和打旋儿的眉毛,瞧着颇为杂乱,意味着仇兄贼弟,兄弟不睦,需小心提防。
皇帝的兄弟只有襄王和刚死的陈王,这俩人若心怀鬼胎,倒是与这几日的天象相吻合。
此外,山根低陷,杂纹盘踞,是缠绵病榻的面相,加之命宫暗淡无光,青黄中裹着黑斑……这是病死的预兆。
荀舒垂下头,心怦怦地跳,脑中杂乱一团,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她缓和了片刻情绪,悄悄擡头打量国师,可只看一眼,再次愣住。
国师的脸像是被精心雕琢过,完美无缺,让荀舒瞧不出丝毫不妥。可荀舒见过他羸弱的模样,也知道他背地里做的那些肮脏的事,怎麽会是这种十全十美的好面相?除非是他动了手脚,将真正的面相掩藏起来,让他人无从窥探。荀舒多年前曾听师父提过有密术可改面相,因操纵起来要牺牲他人的福寿,早已沦为禁术,没想到能在国师身上见到。
只是,抛开面部十二宫不论,这张脸似乎在哪里见过,竟隐隐有些熟悉。可是究竟在哪里见过,荀舒却是全无头绪。她定定看了一会儿,直到国师感受到她的视线,才转开目光。
一定要想法子,将这些消息传递给师兄师姐们。
大殿中的争辩还在继续,太子的质问并未让国师慌了阵脚。他整了整衣袖,冲着皇帝的方向微微欠身,而後毕恭毕敬道:“陛下,这长生丹确实炼制出了两颗,贫道之所以将一颗收起,也是为了陛下着想啊!炼制长生丹的药材珍贵难寻,这小道士炼制时出了些差错,药效恐较正常的丹药弱了不少。贫道怕陛下担忧,所以并未告诉陛下此事。将丹药收起,是想着若百年後,陛下所服丹药失去了效用,可再用此药续命啊!至于太子殿下指责贫道想要昧下这丹药,更是可笑至极!贫道早就是仙家中人,何须靠这丹药长生?”
国师将担忧和为陛下着想表演了个十成十,一时间竟无人质疑他所编纂出的故事。国师看着皇帝恍然大悟的眼神,心中满意,继续往下说:“至于贫道栽赃陷害太子,指认太子殿下为杀害陈王的凶手,更是无稽之谈。贫道一心修道,为陛下效劳,为天下万民祈福,无论是太子殿下还是陈王殿下,都与贫道没有半点干系,贫道为何要这麽做呢?贫道只不过是根据现有的线索,进行了一番推断罢了,贫道不过是想为陛下解忧啊!”
“国师……”皇帝叹了口气,眼中全是动容,“你如此为朕分忧,实在让朕不知如何是好……”
国师眼中全是笑意,正要说什麽,鱼肠捧着一个匣子走入殿内,打断他未出口的话。李玄鹤接过鱼肠手中的匣子,将其敞开後,走到国师面前问:“这便是在陈王殿下尸体不远处所发现的空药瓶,国师辨认下,可是你宫中的物件?”
国师盯着那药瓶子,半晌叹了口气:“瞧着像,可这瓶子着实普通,倒也无法凭这个确认。只是如今星月宫缺了这一瓶药,发现陈王殿下尸体的小院子中偏偏又多了个药瓶,世间哪有这般巧的事,应当也不会有其他可能了。只是贫道自拿到这瓶药後,从未动过,连蜡封都未开啓,断不会下毒!请陛下明察!”
李玄鹤将药瓶收好,叹道:“国师莫急,此事还有衆多疑点。国师大人既然是悄悄藏起的药,那陈王殿下又是如何得知的呢?而且,陈王殿下不仅知道了这个消息,还知晓那药藏在何处,能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出入星月宫偷盗药物,实在是奇怪。另外,即使陈王殿下偷吃了这药,也未必是这药有毒,兴许是陈王殿下误食了其他的毒物。”他转身看向最前方皇帝的方向,躬身道,“还请陛下再给臣一些时间,臣定为陛下查明真相,找到杀害陈王殿下的真凶!”
李玄鹤瞧着在陈述事实,可字里行间都隐晦暗示衆人陈王对国师丶长生殿和星月宫极为熟悉。国师耷拉着眉眼,心中不快,却也只能强忍着,不能发作。
皇帝在此处坐了许久,听下面衆人争执了许久,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已支撑到极限,此刻听到李玄鹤的请求,立即应允:“既如此,朕便允了。两天後便是封禅大典,朕便再给你两天的时间,在封禅大典前破了此案,你若做不到,这大理寺少卿的位子也不用再做了,你可能做到?”
李玄鹤没有丝毫犹豫,跪倒在地上:“臣谢主隆恩。”
皇帝站起身舒展了一下腰背,正准备在宫人们的搀扶下离开时,太子突然开口,留住了他离开的步伐:“父皇,儿臣还有一事。国师多次诬陷儿臣将长生丹药替换为毒药,仿佛是在指责儿臣有害父皇的意思。如今那两颗丹药其一不见了影踪,但另外一颗却还在父皇手中,应当尚未服用。不如父皇差人将丹药取来,当衆验毒,还儿臣一个清白。”
皇帝脚步顿住,看了一眼身旁宫人手中所捧着的,真正的长生丹,应允了太子的请求。
片刻後,宫人捧着一个精致的白玉匣子走入宫殿,匣子打开,内里收着的正是一个蜡封未开的普通瓷瓶,与李玄鹤手中的证物瓷瓶别无二致。陛下身边的宫人另取一只装满水的碗,将丹药从药瓶中取出,放入水中化开,之後以银针试毒,银针并无任何变化。
皇帝盯着闪着白光的银针,对着那试毒的宫人道:“将这碗水喝了。”
那宫人动作一顿,不敢抗旨,顺从地将药水喝下。衆人的目光皆汇聚在他的身上,片刻後见他仍未有任何不适,心中了然。
这枚丹药果然无毒。
殿内一片沉寂,气氛僵硬又尴尬,李玄鹤朗声打破:“既然如此,陈王殿下即使偷服了那丹药,也不会中毒。太子殿下的嫌疑可洗清了。”
国师眉头紧皱,看着喝下药水却并无大碍的宫人,不知在想些什麽。太子自皇帝说出“将这碗水喝了”这几个字後,便垂下了头,将疲惫的情绪彻底隐藏。皇帝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太子,想要说什麽,却终是什麽都没说,挥挥手离开。
衆人逐渐散去,国师也没了再耽搁下去的理由。他满腔怒火无处发泄,看着跪在地上的五味子道:“还跪在此处做甚?难不成是等我请你?”
五味子垂头丧气,不愿意随国师离开,又不知该向谁求助,谁又愿意帮他。
他刚刚出卖了太子,太子定然不会救他。
国师身边的人正要出手将五味子强行带走,却被禁军拦住了动作。李玄鹤走到五味子身边,道:“国师,此人与案件相关,暂且不能由你带走。我会将此人严加看守起来,等到查明真凶,案件告破时,再将人好好送回您的宫中。”
五味子于长生殿而言,太过微不足道,只不过是个出气的人。见李玄鹤坚持要留下他,国师也懒得多纠缠。
这人总归会回到他的手中,又何必争这一时半刻呢?
国师冷哼一声,狠狠剜了李玄鹤一眼,带着他的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大殿。
李玄鹤和荀舒是最後离开的,荀舒垂着头跟在他的身後,口中时不时嘀咕几句,神情很是严肃。李玄鹤早就注意到她的异样,只是斋宫中人多眼杂,他寻不到机会问询,直到回到小院後才问道:“可是瞧出了什麽不妥?”
荀舒正要回答,一擡眼瞧见四周跟着的鱼肠和赤霄,又闭上了嘴。
此事事关重大,她连鱼肠和赤霄都不敢相信。
她拉着李玄鹤进入房间,将房门紧紧合上後,扯过他的手,小心翼翼在他的手心写了几个字。
“帝将死”。
李玄鹤愣住。
这些年,陛下的身子一直不太好,太医院一直在为他配置温养身子延年益寿的方子补药,却被国师和长生殿打乱了阵脚,如今竟连陛下的脉都摸不到了,更遑论知晓他的身体状况。
若荀舒所推断无误,李玄鹤倒是想到另一种可能。
国师不允太医院的人靠近陛下,是否是早知陛下命不久矣,想要将此事隐瞒?
荀舒不知他在想什麽,压低声音近乎耳语:“大概就是这几日的事儿了,不知是否能坚持到大典之後。”
李玄鹤眉头紧锁,突然问道:“会是国师做的吗?”
荀舒一愣,立刻摇头:“约莫是疾病,与他人无关。”她顿了顿,又道,“我觉得,若这事真是人为,就算是太子做的,都不会是国师做的。”
“为何?”
荀舒抠着手指,小声道:“我今日瞧着,陛下信任国师胜过太子。只要陛下在,国师和长生殿的地位便不可动摇,但若陛下死了,太子继位,必定立刻下手,剪除国师和长生殿的势力。我若是国师,定日日期盼陛下长命百岁,若真有长生丹,也定会想法子给陛下搞来。太子则不同,只要国师在一日,便会撺掇着陛下远离太子,兴许还会起易储的心思。太子要不杀了国师,废了长生殿,要不直接逼宫,自己登基,这才是最稳妥直接,能保住地位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