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岐山封禅13御前
为什麽要折返回来找她,带她一起去?李玄鹤也想问自己这个问题。
今日之事毕竟是皇家内部的事,按理说离得越远,活得越久。
若是再理智丶稳妥一些,他不仅应该让荀舒呆在院子中,还应该差人牢牢看守住她,免得她不小心招惹上杀身之祸。
可是当想法生出的一瞬,他突然想到,若是真的这麽做了,荀舒怕是会生气吧?她并非笼中鸟池中鱼,她是为了斋宫中的事而来丶为了那天象而来。她定会抓住所有的机会,接近权力中心的这几个人,完成她要做的事。若是因为他的阻挠,而误了时机,他怕是一辈子都无法得到她的原谅,他们终会背道而驰。
还不如带她一起去,既能保证她的安全,也能助她完成想做的事。
李玄鹤没有回答荀舒,只催促道:“这些事以後再说,快去换衣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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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所住宫殿位于斋宫最中央,修葺完全,恢宏大气。正殿中立着两根蟠龙金柱,威风凛凛,地上铺陈着玄色金砖,可照射出经过之人隐约的影子。
殿前设着御座,李玄鹤和荀舒赶到时,皇帝正坐在上面,手肘撑着扶手,扶着额头,眉头紧蹙,瞧着颇为不悦。
御座之下,太子和国师分站两侧。太子依旧是那副温和平静的模样,国师的眉眼间却隐约有些得色。殿中央,站着个而立之年的青年,穿着丧服,眼下青黑明显,时不时以衣袖擦拭着眼泪,哀哀戚戚,是陈王世子。陈王世子身旁跪着个瑟瑟发抖的道士,荀舒进殿时便瞧着眼熟,凑近後震惊地发现,竟然是昨夜才见过的五味子。
来的路上,李玄鹤同荀舒简单说了片刻前发生的事。
今晨,国师突然带着一个道士来寻皇帝,说前几日献上的长生丹或许被太子调了包,甚至陈王之死也与太子脱不开干系。皇帝震怒,立刻召来太子,太子却咬定他与此事无关,是国师心怀不轨,蓄意栽赃。僵持不下时,皇帝想起正在查此案的李玄鹤,决定让他来说说这几日的发现。
荀舒顶替了鱼肠的位置,与赤霄并肩站在大殿角落,远远望着五味子瘦弱的背影,微微蹙眉。
五味子跪在前方,垂着头,看不清神情。
昨日傍晚相见时,尚还一切安好,为何今日却突然将太子出卖?可是昨晚被人发现後,又发生了什麽事?
李玄鹤走上前,规规矩矩行了礼。皇帝挥挥手,道:“关于陈王的案子,你可查出些什麽?”
李玄鹤面容肃穆,不卑不亢道:“回陛下,昨日发现陈王殿下的尸体後,臣立刻将安乐镇的仵作请来斋宫查验,确认了陈王殿下的死因。尸体口唇发绀,口腔和喉咙中残存有呕吐物,均为中毒的表现。发现尸体时,尸体仰面躺在废弃的院子中,胸口处插着一柄剑,贯穿整具尸体。根据尸体身下的出血量,以及伤口的模样,可推断那柄剑是在他死後才插进他的胸口。综上所述,陈王殿下是死于剧毒,而非剑伤。除此外,臣等还在那院中发现了一个空的药瓶,那药瓶被埋在角落的树下,很是隐蔽,目前尚不知是陈王殿下所埋,还是凶手所埋。”
皇帝起初还有几分兴致,可听着李玄鹤说个没完,逐渐不耐烦起来。他挥手打断:“可知凶手是谁?”
李玄鹤顿了一下,沉声道:“是臣失职,还请陛下责罚。”
皇帝盯着李玄鹤垂下的头,还未说话,一旁的国师却率先开口:“少卿是真的不知凶手是谁,还是有意为其隐瞒?据贫道所知,插在陈王殿下胸口的那柄剑,剑柄上刻着东宫的印记。陈王殿下真的是死于毒发吗?还是明明死于剑伤,却因着少卿大人和太子殿下关系亲厚,而被指鹿为马为中毒而亡?”
这话颇有些无理取闹的意思,李玄鹤不知他是何意,只能见招拆招,佯装惊讶:“剑柄上确实有东宫印记。只是此事隐蔽,国师是如何知晓的?”他顿了顿,四两拨千斤,“若国师不相信安乐镇的仵作,可传书至京城,将刑部和大理寺的仵作一同召至斋宫,重新检查陈王的尸体。只是路途遥远,路上怕是要耽搁不少时间。若仵作赶到时,尸体腐烂严重,怕是也查验不出什麽。不如国师能开坛作法,求一场冰雪,让白日里的暑热褪去,方可更好的保存陈王殿下的尸体,等到京城中的仵作赶到。”
皇帝转头看向国师,好奇道:“说起来,朕与国师相识已久,却从未亲眼见过国师开坛作法。玄鹤说的有道理,若国师能开坛求雨雪,让天气凉爽些,听着倒是不错。”
国师一顿,随即叹了口气:“陛下,後日便是封禅大典,若此刻求雨求雪,未免有些晦气。”
“这倒是有些可惜。”皇帝面露遗憾,不再坚持此事。他沉思片刻,将话题转回了陈王之死上,“既然陈王的死因存疑,玄鹤,你立刻派人去请附近刺史府的仵作到此处,再行查验之事。”
眼见皇帝想要将此事暂时搁置,国师隐隐有几分急切。他看向跪在地上的五味子,道:“陛下,即使陈王殿下真的死于剧毒,此事也未必与太子殿下无关。这小道士刚刚说了,他进入斋宫时,曾被太子殿下叫到青宫中去。太子殿下也不知从何处知道了这长生丹的消息,竟然将贫道献给陛下的丹药,给调换了!好在陛下吉人天相,尚未来得及服用,但陈王殿下却没这般好的运气。陛下,少卿刚刚提到,曾在那荒废院子的角落发现了一个空的瓷瓶,可能取来让贫道一观?今晨,星月宫中遗失了一瓶药,正是这长生丹。若少卿发现的药瓶真是装长生丹的药瓶,便是陈王殿下将丹药盗走服用後,被这丹药夺去了性命……这长生的丹药怕是已被太子殿下换成了剧毒啊!”
国师说得声情并茂,仿佛真为陈王的意外辞世而感到痛心不已。
皇帝一直很相信国师,此刻顺着国师的思绪,眉头紧锁,将目光投射向他的长子:“太子,国师说的可是真的?”
太子表情不变,并不因国师的指责而生气,也不因父亲的怀疑而伤心。他的唇角依旧有淡淡的笑意,淡淡道:“国师先是说插在尸体上的剑出自东宫,所以陈王是本宫派人杀的。被指明陈王死于剧毒後,又说他所吃的毒药来自东宫,甚至还诬陷本宫将长生丹药替换。国师,本宫与陈王无冤无仇,为何要杀他?更何况,天底下哪个人杀人,会将留能证明身份的凶器留在现场?多半都是栽赃罢了。本宫倒是想问问国师,此案明明尚未有结果,为何急着将这罪责安在本宫身上?可是有什麽目的?”
太子叹了口气,不等国师开口,继续道:“至于那长生丹,若本宫没记错,你昨日来见父皇时,说是只炼制出了一颗,可为何今日又冒出来一颗?可是你存了私心,想要将另外一颗占为己有?”
国师怒道:“我若想昧下,何必主动献上?”
“这消息并不隐秘,在长生殿中也定不止一人知晓。国师兴许是怕长生殿中,有人泄漏了消息,逼不得已才将其中一颗拿出,献给父皇呢?”太子顿了一下,看着国师涨红的脸,笑道,“国师莫要生气,本宫不过事随便说说。至于国师指责本宫将这小道士手中的长生丹掉了包,确有此事。”
皇帝惊怒交加,又带着几分疑惑道:“太子,你为何要换这长生丹?可是不想朕长生?”
太子侧过身,道:“父皇,并非如此。儿臣确实召这小道士到宫中,并将他要献上的丹药调包,但儿臣所换之药是寻常补药,并非毒药。国师指责儿臣之言,纯属无稽之谈。自半年多以前,父皇便不许太医为您请脉,只信任国师一人。儿臣实在是担心陛下的身体,便趁着这个机会,想要看看这丹药究竟是好是坏,是否会威胁到父皇您的龙体康健。”
太子看了一眼一旁候着的宫人,那人将一个木盒送到太子手中,盒中正是那两个白色的瓷瓶,连封口的蜡都还未开。
“斋宫无太医,儿臣本想等回宫後,与太医商议後再做决断,没想到竟出了此事。”太子转头看向跪在地上的五味子,道,“你上前看看,这可是你那日交给本宫的丹药?”
五味子起身上前,仔细看了片刻,肯定道:“正是小道带来的那两瓶。”
太子将木盒合上,亲自交到皇帝手中,而後道:“既然父皇不相信儿臣,那这丹药便完璧归赵。那日国师离开後,儿臣曾叮嘱过父皇,最近莫要服用那替换的补药,实在是怕儿臣在平乐镇随意寻的补药,药材杂乱,与父皇在服用的其他丹药相冲撞。这才想着,若未来经由太医们查验,这长生丹无毒,再寻个机会调换过来。儿臣一心为父皇着想,父皇却如此怀疑儿臣,实在是让儿臣心寒……”
“辰儿……”皇帝心存愧疚,看着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不自觉软了声音。
太子依旧垂着眼睫,一副被伤透了心的模样,一字一顿将刚刚提及过的,尚未得回答的问题再次抛出:“父皇,儿臣已将国师的疑惑解释清楚,父皇可否也让国师为儿臣解惑?既然有两颗长生丹,国师为何只说有一颗?还有,为何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三番两次将谋杀陈王的罪行,扣在本宫的头上?封禅大典将近,国师究竟想要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