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在想什麽。”林声竹毫不客气地打断了解萦的凝思,“不必想着为我解毒,对现在的我来说,毒发反而是幸运。小解萦,你和不封这麽多年来一直形影不离,生死相依,你没体会过我这样的分别。茹心过世已经有十几年了,你现在还能想得起她的具体相貌吗?莫说是你,就连不封,他一度心仪过茹心,现在回想起她,也是面容模糊的一张脸。我们都敌不过岁月。反倒是你的这种毒,能让我每天都看到记忆里的她……就算梦里一直上演着我们相识分离的戏码,总归,我是能看见她的。”
“可你,不是把燕云姐姐看成……”
解萦噤了声。
“似梦非梦”的一大效果,是使人分不清现实与梦境。这种毒无药可解,可中毒者一旦看出了其中端倪,选择将现实与梦境切割,主动走出幻梦,这蛊毒便迎刃而解。林声竹俨然是逆其道而行,他固然明白现实与梦境不尽相同,但他还是选择拥抱了那终将破碎的美梦,顽固地停在已成泡影的爱人面前,一天,又一天。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守在君不封身边,直到天明。
君不封久违地喝到酩酊大醉,到了例行起床的时间,还是稍微睁了睁眼。疲惫与自律两相较劲,他想着要去为解萦熬粥,疲惫便不战而降,悄声退去。他一个鲤鱼打挺,利落起身,只见解萦和林声竹一个坐床头,一个坐床尾,都守在他身边。
这让君不封有些尴尬,稍微回过神来,他关切地握住解萦的手,问她是不是没休息好。
解萦笑道,何止是没休息好,有些人的呼噜打得震天响,堪比平地惊雷,别说是睡了,吵得人眼睛都没办法闭,连隔壁客房的林二哥都吵得睡不着,大半夜闯小嫂子空门,来控诉你这个做大哥的扰人清梦。
“不许叫他二哥。”君不封讪讪地回应道。因为自己实在不占理,只能抓着伦理哏不松口。
林声竹嫌弃地白了他一眼,却也笑着起身,活动筋骨。
“昨天你做的烧鸡,咱们喝高了都没来得及吃,趁着现在三人都有兴头,不如去尝尝?”
解萦笑着高呼一声,缠住了君不封的臂膀。
瞬息的欢乐穿越了时光的罅隙,不觉打开了尘封已久的记忆之匣。恍惚之中,不足量的小女孩又在高声喝彩,抱着他的腿,亦步亦趋跟在他们两人身边。
君不封愣了片刻,扶着解萦,跟在了林声竹身後。
燕云是在白日晚些时候回的解宅,进门时的脚程很快,神情森冷,面若寒霜。看着正在慢条斯理吃烧鸡的林声竹,她止了步子,几乎是不怒反笑。随即当着君不封和解萦的面,扯着对方的衣领,将他拖到了客房。
君不封下意识要去救人,解萦摇摇头,拦住了他。
屋里的谩骂和拳脚声响愈发重了,君不封回头看解萦,眼里几乎是哀求,解萦还是摇头,拽着他的衣袖,不肯让他走。
眼见君不封像条垂头丧气的狗,眼里心里都是说不出的哀怨。解萦也捺不住,轻声解释道:“大哥,我知道你觉得我和他心有嫌隙,又与燕云姐姐交好。这番拦你,是为了成全咱们兄妹的快慰。但这回真不是。林二哥他啊……”解萦摇摇头,止了到嘴的话头,“他们中间的有些事,不是我们能够插手的。”
君不封的耳朵动了动,又仔细听了听屋里两人的动静,确信解萦所言非虚,便主动坐回到解萦身边,像条主动示好的猎犬。解萦看他这样子好笑,嫌弃地一连踹了几下,君不封却笑着打趣道:“小时候,声竹让你叫他一声叔叔你都不肯,现在倒是一口一个‘林二哥’唤得亲热。你们俩是怎麽回事,明明私底下跟仇人没什麽两样,现在却关系亲近到连我都插不进去一脚。”
“怎麽,大哥吃醋了?”
“怎麽会。”君不封笑着蹭了蹭鼻子,“我哪有那麽小气,不让你叫他二哥,也不过是逗你和他开心。但若真要论的话,这声二哥,倒也合乎情理。只是听你这麽叫,心里总是恍惚。以前总觉得,成亲是咱们两个人的事,现在却突然有一种,你不再是我的妹子,而是我的妻子的实感。”
“为啥以前就没有呢?”解萦托着腮,笑问道。
“毕竟之前,我身边就只有你一个亲人,我们的关系就算再怎麽变,对我来说,也依旧是两个人的事。”
“现在不同了。朋友来了,也就意味着我们要进入彼此的关系网了。对我的朋友来说,你再怎麽也是我的大哥。可对你的朋友而言,我就不同了。”想到幼时的自己,解萦也耐不住长吁短叹,“小时候我总想和你们一起并肩,让你们不再把我当小孩子看。现在,你们的世界,到底是被我闯进来了。”
“是啊。”君不封小心揽住她,“是不是发现,我们的世界也没有小时候想得那麽有趣?”
“哪有。你俩切磋还是打得很热闹。小时候我就喜欢看。”
“其实我们之前并不经常切磋,也就是你来之後,切磋的次数才多了起来。”
“这还和我有关系?”解萦瞪大了眼睛。
“当然有。”他蹭了蹭她的鼻尖,眼里满是怀念,“以前我们切磋,大哥约等于是二打一,就算打得再好,在声量上也低了声竹一头,不时还得被暗算几下,有人生怕我抢了声竹的风头。後面有了你为大哥呐喊助威,局势才不算往一边倒,我们才开始公平决斗。大哥多了你这麽个好捧场的好妹子,自然要有事没事骚扰他一回,好让我的小妹子多看看大哥的本领。”
解萦涨红了脸。旁的时候还不觉得,今次他同她说话的语气和神情,与她已经习惯的夫妻交流不同,反而回到了她记忆的更深处,那个独属于孩童的絮絮宠溺。
解萦只觉得浑身的血在烧,巴不得君不封多用这种语气和她说几句话,她甚至有些小小地埋怨在客房里干架的那两位,没有他们在场,她一定要拉着大哥回房,好好“研究研究”她的童年,再多疼疼她。
君不封如何不懂她的心思,咬着她的耳朵对她说了几句话,被解萦气急败坏地连连抽打:“臭大哥,不准对小女孩说胡话!”
明明床笫之上最爱说胡话的那个人是她。
君不封举手投降,眉眼弯成了月牙,好脾气地应道:“好,不说。大哥最听好妹子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