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六年之间,吐蕃先后东吞白兰羌、党项,南犯青海,今年更是伪装成盗寇,屡次侵扰鄯州、甘州、凉州,与唐军的摩擦日益频繁。
而长安……李华骏转而远望东方,眉目也跟着沉郁下来。
他想起了母亲遣人送来的信。
长安此刻正是风云诡秘之时,王后废,武后立,牵连无数豪族著姓,圣人也顺水推舟,借机清肃朝堂,剪除异己。
朝堂上内斗不休便罢了,曾归降大唐的阿史那贺鲁竟也叛唐自立,联合西突厥诸部,攻破庭州,杀掠边民。
征讨西突厥已成燃眉之急。
内忧外患之际,长安除了能够不断押送流人至河西筑烽燧、修工事,实在已无暇顾及其他。
如今军机要务,皆决于河西节度使李叔立之手。
李华骏心想,文成公主虽仍在吐蕃勉力维系两国盟好,但吐蕃背地里侵吞吐谷浑、又常掳我边民良马,狼子野心,已昭然若揭。
不出三载,唐蕃必有一战!
且是你死我活的血战!
李华骏眯着眼,再次望向远处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天空。
黑暗中,沙丘模糊的影子在风中影影绰绰,但李华骏眼力极佳,已远眺到重重沙丘的尽头,似乎有一阵阵尘烟扬起。
应该是他派去的人赶回来了。
李华骏虽年少,却很有一腔子报国热血。
孤身从长安到甘州,他一人一马一箭……呃当然……还有一兜金饼。
他就是为了向父亲证明,即便不凭家世勋荫,他也能建功立业。
而这样的机遇,已在眼前。
这也是他出身高贵却甘愿听命于岳峙渊的缘故。
李华骏出身赵郡李氏,是大唐五姓七望之一。其祖父官拜右威卫大将军,奉敕检校太子右典戎卫率,父亲也身兼荆、硖、岳、朗四州节度使,手握重兵。
这般门第,足以令他在甘州横行霸道,但世人前倨后恭的嘴脸他见得多了,反倒是岳峙渊这样并无世家牵扯的干净出身及一板一眼的臭脾气更对他的胃口。
他仍记得初到甘州,正巧遇上岳峙渊率亲骑缉盗,他以一当十、箭无虚发,令李华骏心悦折服,还在心中认定了此人他日必非池中之物。
但李华骏也不是为蹭军功才跟随他的,岳峙渊更不会为他开后门。
他自有本事。
正是考较过他,知晓他不是银样蜡枪头,岳峙渊才愿举荐他为吏,将他带在身边。
他也只想尽快随岳峙渊上战场,而军功,他会自己拿。
李华骏要当的,是一人灭一国的王玄策!
他定要让阿耶知晓,他也能如长兄一般,成为顶天立地之人,而不是李家那个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次子!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岳峙渊明日能回到甘州,能顺利重返沙场。
思及此,李华骏脑海中也浮现了刘胡子那可恨的嘴脸。
他不屑地撇了撇嘴。
只希望那个阿屈勒,同为年轻的胡将,能对都尉公正些。
正神游,就听聚在牛车附近那几处篝火堆的流犯们,又如炸开了锅般吵闹了起来。
李华骏扭头看去。
自打都尉救下那个诈尸的女鬼娘子后,这些流犯也莫名跟着活过来了似的,不再如行尸走肉一般,都精神了起来。
当然,也是因都尉心善,下令不许官兵无故鞭挞流人,还自掏腰包烙了水饼给他们吃用,否则他们哪有这等气力瞧乐子、采野药?
到底年少,李华骏也没忍住,又望了眼远处,见还未有人马驰来,便也牵马走近了几步,准备看个仔细。
那些流人之间有官兵弹压,不敢围拢,都三三两两地站起来瞧。
只见那乐家小娘子,正将一块巴掌大的、扁圆石头丢进火堆,片刻后,又用木棍将石头拨出来,等石头温热但不烫手了,才招手道:“杜郎君,你将六郎抱过来吧。”
众人已嗡嗡地低声议论了起来。
“烧石头作甚?”
“她这是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