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雷奔云谲
云鸢于林深无人处卸下车马,一路快马加鞭赶到那处官驿。
天色已黑,值班的小厮见一个姑子也敢夜入驿站,十分不耐烦的要赶她,待看到那环佩,却忽的面色大变,一路说着殷勤话送她到了内院公文间,在前同那掌公文的驿吏低声说了一句,便将她请了进去,自去外面候着了。
那驿吏将信将疑,却也恭敬有加的请云鸢出示信物。云鸢将环佩递上。那人观摩片刻,打开了一个匣子,又取来灯火,比对了半晌,方微微颔首,取出了那匣子中一封锦书,将环佩放了上面,双手恭敬的递来。
云鸢想出门时却被驿吏拦住,他恭敬笑道:“上头交代过,此书不可出驿站。何况此处二三十里地再无灯火,女郎何不在此细细查看?”
云鸢想到风延远既然未明说要这锦书何用,那自然是要顺着规矩。她便映着烛火,打开了这封锦书。
这是一幅山野绘图,上面并无一字。
她仔细观摩半晌,颠倒了几番,才发现了蹊跷。绘图多着散墨,无论是峰峦抑或是田园溪流皆是断断续续垒叠而作,却唯有一条曲折弯曲的细线纵贯全图,笔力极其均匀,即使曲折几许,视觉上看来似乎粗细不一,但再仔细看去,那笔力却是一贯到底,任何一处都不见一丝不同。
云鸢循着这条线细细的看着,直看到了这线的终点处笔锋微顿了略粗的圆点,方大致明了此图用意,又观摩一番此线周遭绘图,细细记下了,才将信还了回去。
驿吏送她出门时,门口已备好了一匹新马,那驿吏也并不多解释,只又恭敬作了揖,便自回去了。
夜路晦暗难辨,幸而这老马识途,一路快跑。虽是未有片刻停歇,却也是天色将明方到了那绘图上线条的终点处。只见暗蓝天色下,云雾朦胧的幽谷间,安安静静睡着一个宅院,青砖绿瓦,绿树成荫。
门扉半掩,轻轻一推便开了。她踏步入内,只见这院中草木不修,落叶散杂,看起来不像是有奴仆日日打扫的模样。她不禁怀疑此中是否有人,犹疑再三,刚想继续深入,却忽觉颈前一凉,一把薄剑已逼在项前。
“何人?”
云鸢不敢动弹,听着声音应是个少侠,她自怀中将那环佩取出。
那人迟疑片刻,终落了剑,转步走了她面前,取了环佩仔细观摩起来。
云鸢擡眼望去,此人约莫风延远一般年纪,身高七尺有馀,姿容俊朗,一身衣着虽是普通侠士的束身短衣,却是极好的料子,那剑鞘上的红玉石更是价值连城。云鸢又想纵使风家富甲一方,也不可能如此调用驿站公文处,此人身份她心中自猜了七八分。
“子商现在何处?为何差你前来?”
云鸢微怔。子商是风延远今年及冠才得的字。这还是她第一次听人这般称呼他。
“公子被豫州刺史请去府邸,他要我带环佩先行脱身。”
“这个土匪刘淮!”那人忿忿道。
“士度,何人啊?”
庭院深处悠悠传来一老者问话,声若身前人轻语,远望却不见人影。
这又是什麽功力,云鸢不觉惊出一丝冷汗。
“师父,来了个子商的……”这少侠细看了云鸢一眼,忽朗笑道:“子商的女人!”
他是喊的,最後几个字震耳欲聋的在谷间回响,听得云鸢耳尖发热,她慌忙道:“奴婢云鸢,是远公子身边侍女。”
“哦。”这少侠随口一应,又笑喊道:“子商的女人叫云鸢!”
云鸢气得想抡上一拳。
“这丫头是赶了一夜路啊,脸色煞白,身子虚晃,快快入内先行休息。”
云鸢一愣,擡头却见那老人已不知何时飘然立于那公子身後。他发须花白,一身灰白长衫方轻飘而落,足下落叶微翻,在这寂寥的山野庭院间,只好似一天外仙人。
想是见她略有迟疑,老人又道:“老夫岳南苍,而这位是常山王,与风三公子有些交情。你不必担忧,先入内休息片刻,你家公子不会有事。”
云鸢一听是又惊又喜。
岳南苍虽退隐江湖多年,却仍是当之无愧的武林至尊,毋庸说还有个王爷在此。风延远想来是不会有事的。她心下一轻——未曾想这紧绷的弦一松,却忽的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待她再醒来时早已过晌午。她撑起了身子,四下望了望落榻的屋子——四下皆是些男子的衣物,桌案旁还立有一把生锈的铁杵。
她起身推门而出,这院落依然宁谧,除却几处院舍,一条卵石小径,其馀各处花草乱石,皆出自然,与天地浑然一气。
午日明媚。云鸢远远见岳南苍立在古树下,正持着七尺铁杵在矮桌的麻纸上习字。浓荫如盖,老人发须都染了碧绿,神情安逸祥和。蝉鸣歇罢又起,衬得院子幽静闲适。
老人道:“丫头醒了,身体可感觉好些?”
云鸢应道:“好些了,给前辈添麻烦了。“
“不麻烦,但老夫这院子里没有女眷,照顾不周了。”老人说着,并未回头,只又运笔如飞,将那蚊蝇般的小字密密麻麻布满了那泛黄的麻纸。
“王爷不在?”
“他去寻你家公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