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喉结微动,似有感慨,“没曾想这一日来得这般快。先前只当在大牢救人已是凶险,如今看来,要在刑场之上动手,更是难如登天。”
尾刀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攥紧,只再次点头,未发一语。
尚公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添了几分复杂的意味:“尾刀,你还记得茍七吗?便是前些日子无故死在大牢里的那个。”
“属下记得。”尾刀的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
尚公转过身,烛火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是我让人动手的。他跟着我十几年,论情分,本该护他周全。可在大义面前,这些私人情分,终究是奢侈品。眼下这关头,我们的心思,只能全放在洪先生身上,半点也分不得。”
尾刀垂着头,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不知在想些什麽,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应道:“是,属下明白。”
尚公上前一步,擡手拍了拍尾刀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传来,带着几分安抚的意味:“明日你把便衣备好,顺便将罗瑥也一并带出去。明日事情很多,守卫会松懈些。”
“是,属下遵令。”尾刀依旧垂首,声音恭敬,只是那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他此刻并不平静的心情。
窗外的风又大了些,卷起几片落叶,打在窗纸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为这场秘密的谋划,添上几分隐秘的注脚。
铁锈味混着潮湿的霉气钻进鼻腔时,罗三瑥的靴底已碾过三道拐角的青苔。她擡手拨开垂落的发带,那是束男装常用的玄色縧子,此刻却像根无形的绳索,勒得喉头发紧。
洪景秀的背影嵌在斑驳的石墙前,粗布囚衣上沾着草屑,右手始终按在衣襟内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石壁渗出的水珠顺着他的肩线滚落,在地面积成小小的水洼,映出上方铁丝网与铜铃的残影,那是连飞鸟都难逾的天罗地网。
“有什麽事情吗?”他的声音比牢墙更冷硬,却在触及怀中某物时微微发颤。
罗三瑥将食盒放在矮桌案上,瓷碗与木案相撞的脆响惊得铜铃轻颤。
“看守有事,所以拜托我来看守你。”
指尖终于触到帕子上的针脚,洪景秀缓缓转过身。
他眼底积着牢内经年不散的阴翳,唯有提到旧事时,睫毛会像受惊的蝶翼般轻颤:“昨天也是受看守的委托吗?”话落便自嘲地勾了勾唇,指腹摩挲着帕上褪色的白茶花,“罗瑥,我对不起你。”
“扑通”一声,罗三瑥跪坐在冰凉的石板上,膝头撞上地面的声响在空荡的牢房里格外刺耳。
她攥着玄色縧子的手青筋毕露,哭腔像被石缝夹住般断断续续:“这麽多年,您就没想过来见我一面吗?如果不是这件事,到底什麽时候才会见一面?”发带应声崩开,长发散落肩头,倒让她添了几分女儿家的脆弱。
洪景秀别开脸,望着狴犴狰狞的獠牙摇头,喉结滚动许久才出声:“不知道,可能要等到你不会女扮男装的时候。”
“即使不能改变世界。。。。。。”罗三瑥往前膝行半步,指尖几乎要碰到牢门的铁棂,“您也可以一直陪在我身边,作为父亲成为我的依靠。”泪水砸在铁棂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倒比石壁的水珠更烫人。
沉重的叹息从洪景秀胸腔溢出,混着牢内的霉味漫开。
他擡手按了按眉心,指腹沾到石壁的潮气:“你要生活在好一点的世界,我不想你一直觉得我一事无成。”
“可是只要知道您还活着。。。。。。”罗三瑥猛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又骤然软下来,“默默地陪在我身边,我想我也会很幸福。”她低下头,长发遮住大半张脸,只剩微弱的抽气声在牢房里打转,“我想我在梦里曾经叫过您无数声‘父亲'。”
洪景秀按在衣襟上的手终于松了些,帕子的边角露出来,绣着的白茶花在昏暗中若隐若现。
他望着牢外那方被铁丝网切割的天空,喉间涌上腥甜,却只化作一声更轻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