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事之秋
沈相楠独自蹲在樊栖阁前的石阶上。
樊栖阁被各样花树包裹的严严实实,秋日当然赏不到花,只有暗黄枯叶和红叶交错其中。
年近秋末,是沈相楠初次入宫的时节,现在看来,竟满打满算要过去一年时光。
闻见身後脚步,沈相楠就着这姿势回过头,谢宁之像是不意外他在这里等他,脚下没有停下,只是垂下腰一把拉起沈相楠继续向前走。
沈相楠措不及防被他拉起,满头雾水看看谢宁之,又看看樊栖阁,问:“这是怎麽了?”
“以後少听梧念讲故事,这里真的可以见到鬼。”谢宁之淡淡说。
扪心自问,能从谢宁之嘴中听见这般调侃的话,那真是见到鬼了。
没等沈相楠仔细刨根问底,他们在转头就遇见更见鬼的事。
高迁正快步朝钦天监赶去,在转角处和沈相楠谢宁之打了个照面,沈相楠刚要开口问候,便见高迁面容严峻,一反往日平易近人神态,等高迁看清二人面孔,几乎是瞬间松懈膝盖骨跪地。
高迁慌张道:“谢先生,沈大人,东宫出事了。”
“东宫出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高大人何必对我们行如此大礼?”
沈相楠弯下身捧住高迁双手让他起身说话,只见高迁额上沾满汗珠,眉目不舒,他用力抓向沈相楠的手,摇起头一字一顿道:“不止东宫,唐家,惠王府,现下都被禁军看守,只进不出。”
沈相楠与谢宁之对视,谢宁之问:“不过是在樊栖阁待上两个时辰,究竟出了什麽事?”
高迁擦去额间冷汗,颤巍巍地说:“冯公公今日本照例去东宫听太子检讨之言,意外发现一张黄符,上面写的是……陛下的生辰八字,此事一传出,不知何处说陛下辍朝多日是因不久人事,多半因黄符而起,于是东宫里三层外三层立即被禁军围堵的水泄不通。”
方才刚说不到时候,前脚刚出樊栖阁,後脚乌烟瘴气的事儿就赶了上来。
沈相楠皱起眉,问:“那唐府和惠王府又是怎麽一回事儿?”
高迁的手明显抖动,嘴唇也打起颤:“陛下正要召见唐相,唐相前脚刚出,唐府便不允任何人通行,惠王府也是一样。”
谢宁之听完,手轻放于沈相楠肩头,道:“东宫不会做此等蠢事,明眼人都能瞧出是有人做局,不过陛下病重的消息一向仔细遮掩,眼下关头被衆人所知,实在蹊跷。”
“现下又是什麽情况?”沈相楠问高迁。
“黄符被送至钦天监,由钦天监副苏大人查明,陛下还说唐大人尚在病中不宜操劳,留置惠王府好好养病,唐相应当还在太极殿。”
高迁眼里满是焦急:“沈大人,过往不论如何陛下也不会对唐大人说这样的话,禁军看守惠王府出入和监禁她无疑,陛下这次是真动怒了。”
“不知者无罪,无辜之人问心无愧,既和唐氏没有关系,就没什麽好担心受怕的。”
沈相楠虽嘴上这样说来安慰高迁,实际心里也没个底,他用眼神求助谢宁之:“先生,我们能去太极殿吗?”
“既无人通报,便说明陛下没有让恭廉殿旁听的打算。”谢宁之思索道,“看陛下态度,这件事就算和唐氏没有关系,也要有关系了。”
放在从前,只要陛下不想怪罪,哪怕真是经过唐梧念之手写出的黄符,他都能息事宁人闭上眼不追究。
现在陛下尚未查明事由就让禁军围了唐府和惠王府,真相是真还是假已经不重要了。
“那我们怎麽办?束手待在恭廉殿看热闹?”沈相楠着急道,“我要去太极殿。”
沈相楠扶起高迁,问他准备如何?高迁说他要赶往钦天监和苏大人商讨,于是双方别过,沈相楠和谢宁之调转回方向,往太极殿处赶去。
沈相楠问:“先生觉得此事是谁的手笔?”
谢宁之沉思片刻,道:“不好说,倘若只是陛下病重消息传出,那恐得利是东宫一派,他们大可因陛下病重辍朝之事解了太子禁闭,要求太子监国,可东宫传出黄符一闻,明摆是要置东宫于死地,偏惠王还不在京中,三者皆不得利。”
沈相楠也想不通,不过两个时辰,平云京风云骤变,乌云掩盖天光,随时准备降下落雨。
“看高迁方才所说,陛下是有意要开罪唐氏了。”沈相楠脚步突然慢下来,“唐相和唐大人最近没有任何得罪陛下的地方,陛下何故为难唐氏?”
没等谢宁之再开口,二人行至太极殿阶下,远在殿门前的冯福云瞧见便快步下阶走至二人面前行礼:“谢先生安好,沈大人安好,太极殿当下不见人。”
没等沈相楠再问,禁军从四面八方而来,将太极殿层层包围,冯福云仍然面带微笑,若无其事道:“我送二位大人回去。”
谢宁之不为所动,他问:“恭廉殿向有查明诸事之则,现下在京不过四人,禁军便封了两处住所,是否我二人回到竹舍,也会面临如此场面?”
冯福云低眉道:“谢先生言重,陛下不曾说过二位大人任何,二位大人去哪里都可以,只是太极殿当下事出有因,无法久留。”
谢宁之环顾四周,微乎其微退後一小步,手指在袖下悄无声息伸出,触碰沈相楠隐在衣袖後的手心。
沈相楠对冯福云道:“冯公公的意思是我二人去哪里都可以?”
谢宁之在沈相楠手心上写下几字,去唐府。
冯福云道:“自然。”
“好。”沈相楠擡眼将太极殿的牌匾刻印眼底,随後转头穿过禁军快步离去。
“谢先生不走吗?”冯福云望着沈相楠的背影,随口一问。
谢宁之没有回头,他的目光自下而上数过太极殿长阶,最後停留紧闭的殿门前。
太极殿中,瘦骨嶙峋的一双手从黄帐里伸出,那手背泛起一层淡淡的青灰色,甚至能瞧见依稀紫斑。
“你莫要跪那麽远,朕看不清你。”
绥永帝招招手,那双手薄到仿佛下一刻便会倏然断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