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老爷,”他学着阮玉山那副看透一切的腔调,声音凉阴阴,慢悠悠的,“想利用我?”
“阿四,你跑不过我。”阮玉山不置可否,“不论真假,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出了这座山,就没那么多地方能让阮玉山变成活死人了。
九十四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于是在阮玉山话音未落时,他便调动全身所有玄气,集中一臂,将玄力灌注在这一根细细的木枪上,出其不意,猛然抛掷过去!
阮玉山原本还笑着,却着实没料到九十四会偷袭,脸色骤然一变,风似的闪身躲到一边。
即便如此,注满玄力的枪头还是擦破了他的左臂的袖子,给他胳膊割出少说一寸深的伤口。
“小兔崽子!”阮玉山捂着胳膊,恶狠狠地瞪着九十四,“真对我下手!”
他再是铜皮铁骨那也不是真的金刚罗汉,伤口哗啦啦流着血,是个人都会痛。
何况还是九十四这不知轻重的夺命阎王刺出来的伤。
换做寻常人,此时半条胳膊都可以直接废了。
与此同时,整座山的摇晃蓦地中止了。
一切都宛若凝结在这一刻,山中忽蔓延着一股诡异的寂静。
接着,一声无比凄怆又尖锐的咆哮仿佛从地底深处挣扎着蹿升而来,浸骨的寒意渗透在山中每一个石缝中,带着浓浓的绝望的杀意,像千万人的哭啼,也像……灵蛇的哭泣。
嘶哑的尖啸透过片片矿壁钻入他们的耳中,那是一种直冲天灵盖的怨恨和愤怒,几乎有那么一瞬,他们险些被这样的恨意感染,失了心智。
那声音像丝丝缕缕数不清在山壁上飞速游走的小蛇,眨眼之间冲向山顶后又好似遭遇重击轰然坠地。怒意聚在山顶,随后又哗地褪去,最后整座山的底部传出一圈无比沉重的坠落声。
犹如巨蟒欲出生天,求而不得,反被打落,再难翻身。
第三次封印……补好了。
阮玉山看向九十四,正要开口,对方突然猛地朝他扑来。
他猝不及防被扑倒到一边,连带着肩上的席莲生也滚到身侧。
下一瞬,在阮玉山刚刚站立的地方,骤然落下一块巨石。
阮玉山看了看巨石落下的位置,又突然含笑瞅了九十四一眼。
对方没什么反应,似乎刚才那一扑是出于本能,并非有心,因此扑完也没意识到自己主动救了阮玉山。
阮玉山顺势抓起三尖戟打向岩壁,再将九十四往对面一推,自己也朝反方向闪开,三尖戟打过的地方被冲破出一个不小的圆洞。
然后就先抓起席莲生丢了出去。
随后他再护着九十四同自己一并从洞中钻出。
那罗迦带着阮玉山的马在外等候多时,接了他们便朝山下飞驰而去。
马蹄声从这座古老的矿山一路踏响到遥不可及的远方,最后隐入天边那轮圆月下,夜幕与道路相接的长线。
摇椅
九十四躺在摇椅上发呆。
这是他和阮玉山离开目连村的第一日。
席莲生已经昏迷了整整一夜,至今没有醒来。
对于这个人,别说一向对其看之不起的阮玉山,就连九十四自己,也有很多想问的。
村子里的异象席莲生显然十分清楚,却从来不受任何影响。
九十四想知道那些异象的来源,唯一的突破口就是他。
还有自己手里这本日录。
这个全篇写满吃羊的簿子究竟出自谁手?跟村子里的异象又有什么联系?
九十四不是没怀疑过席莲生,可他见过席莲生的字,跟日录上的字迹压根不是一个人。
日录上的字写得秀气工整,可见下笔之人性子内敛,而席莲生的字虽不如阮玉山那般笔走龙蛇,却还是比日录上要外放许多。
昨晚他们在马背上赶了一夜的路,九十四原本坐在阮玉山身后,许是矿山中投向阮玉山的那一枪一口气耗费了他太多玄力,才离开不久,他就靠在阮玉山后背睡着了。
中途醒来一次,他们仍在赶路,只是自己不知几时被阮玉山挪到身前护在了怀里。
而原本应该跟他们一起驮在马背上的席莲生则不知被谁扔给了那罗迦。
再醒来,九十四就是在一张温暖宽敞的木床上。
他睁眼时先闻到一股沉静的香气,九十四不知那是什么香,闻着像烧过的木头,但气味却很舒心,多闻几下便同他记忆中阮玉山的气息重合了。
再抬眼看向周围,见着好大一间屋子。
兴许是他在睡觉的缘故,屋子里只点了两盏烛火,用绣着红珊瑚花纹的灯罩笼起来,灯罩上的纱布很薄,层层叠在一起,模糊了灯芯,却像糊着一层碎银子一样浮光闪烁。
九十四看着那两个极精致的灯罩出了会儿神,待观摩够了,又慢慢转动眼珠子去看屋子里别的玩意儿,无一不是雕梁画栋,鬼斧神工——包括那把他从矿山上带走的三尖戟,此刻在灯下看,戟上寸寸青光,犹如神兵之甲,庄重威严,非同凡俗。
最后他瞧见不远处的衣架,架子上架着件乌黑的衣裳,眼色纯正得发亮。瞧展臂的尺寸九十四一下子就想起阮玉山,只有阮玉山才穿得了这样尺寸的衣服。
衣服的料子比笼灯的罩纱还好上几十倍,从袖口到衣领,找不到一点缝制的痕迹,仿佛一块布生出来就是这件衣裳的模样,上头的缎光水波似的游动着,有光的地方才折射出衣裳上九十四认不出的赤色花纹。
接着他便看见衣裳下那小小一个冒着烟儿的炉子,屋子里的香就是从那炉子里散发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