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悲剧
盛清不再去复查,对母亲给出的任何关于“李医生来电关心”的转述,都报以长久的沉默。
母亲看着他日益苍白消瘦的脸颊和眼底无法驱散的惊惶,劝说他继续治疗的话,最终都化作无声的叹息,哽在喉咙里。
她开始隐隐感到不安,一种超越了对儿子病情本身的担忧。李医生电话里的语气依旧温和关切,询问着盛清的近况,叮嘱着用药事项,但不知为何,透过听筒传来的声音,总让她脊背莫名发凉。
她想起儿子最後一次从医院回来时失魂落魄的样子,想起他紧紧攥着胸口衣料,指节发白的样子……
一个模糊让她不敢深想的念头,像阴冷的爬虫,悄然钻入了她的心底。
盛清的世界在沉寂中发生着细微而坚决的重组。那些被MECT打散,被刻意压抑的记忆碎片,不再以混乱闪回的方式折磨他,而是像铁屑受到磁力吸引般,朝着核心缓慢聚拢。
月亮胸针成了最强的磁极。他不再仅仅将它握在手中,而是开始长时间专注地凝视它,用目光描摹那灰扑扑毫无光泽的“月亮尘埃”的每一寸纹理。
一些被遗忘的感觉率先复苏。
他开始在夜深人静时,清晰地回忆起手腕上曾有过被金属表带长时间禁锢,冰冷而沉重的触感,甚至能“感觉”到表盘边缘抵在腕骨上的细微压力。
锁骨下方那个早已淡化的旧齿痕,也开始隐隐发烫,混合着痛楚和隐秘战栗的熟悉感。
嗅觉的记忆也悄然回归。他开始厌恶母亲新换的,带着甜腻花香的洗衣液味道,那让他莫名烦躁,甚至恶心。
他翻箱倒柜,找出父亲生前留下的味道极淡的古龙水,偷偷在枕头上喷上一点点。清冽带着些许木质调的气息,奇异地安抚了他紧绷的神经,带来短暂的心安。
身体记忆的复苏,并未立刻带来清晰的人物和事件,却像不断上涨的潮水,一点点漫过他心防的堤坝,冲刷出更多模糊的轮廓。
他开始做一些新的,连贯却依旧无声的梦。梦里不再是空荡的花房或崩塌的景象,而是一些日常的片段。
他坐在一个宽敞明亮的厨房岛台旁,看着一个挺拔,系着围裙的模糊背影在忙碌,锅里煮着什麽,散发出温暖的食物香气。
他蜷缩在一个宽阔温暖的怀抱里,听着头顶传来沉稳的心跳声,和一下下轻抚他头发的有力手掌……
梦境没有言语,没有清晰的面容,却充满了真实细腻的感官细节,带着让他醒来後怅然若失的浓烈安宁与眷恋。
与之相对的,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感觉。
被强势地圈禁在怀里无法挣脱的窒息感,被冰冷的目光审视时的心悸,还有……深入骨髓的,仿佛背叛了什麽的愧疚和绝望。
两种截然相反的感觉在他体内交织丶冲撞,将他撕扯得愈发疲惫。但他不再逃避这种撕扯。他像一个沉默的考古学家,耐心地,一片片地捡拾着这些记忆的陶片,试图拼凑出被掩埋的完整“过去”。
他不再需要李医生的引导,甚至不再需要胸针作为外部的提醒。那个“过去”,那个与“傅”字紧密相连的存在,正从他自身的血肉和骨髓深处,以不可阻挡的力量,破土重生。
午後,母亲出门去买菜。家里只剩下盛清一人。他鬼使神差地,走进了书房。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书架,最终,落在了书架最高一层,一个积满灰尘的深蓝色硬壳笔记本上。
他的心脏猛地一跳。强大的丶宿命般的引力,拉扯着他走过去。他搬来椅子,踮起脚,有些费力地将笔记本取了下来。灰尘簌簌落下,在阳光下飞舞。
他深吸一口气,颤抖着,翻开了第一页。
同样的,凌厉而潦草的字迹,扑面而来。
盛清一页页地翻下去,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那些文字,像一把把钥匙,精准地打开了他脑海中一把把锈蚀的锁。
模糊的感觉,破碎的梦境,无法解释的心悸和眷恋……瞬间找到了源头。
不是错觉。
不是病症。
是真实发生过的。是他亲身经历过的爱与囚禁,挣扎与沉沦。
他看到了傅南屹是如何从一开始就察觉到了他的“不同”,如何带着探究和本能的占有欲接近他,如何在那份可笑的“攻略手册”面前,清醒却又无法自拔地沦陷……
他看到了自己的挣扎,自己的恐惧,自己……在强势掌控下,悄然滋生无法否认的悸动和依赖。
他看到了玻璃花房的建造,看到了月亮胸针背後,傅南屹笨拙而绝望的试图触碰他口中“另一个世界”的努力。
他看到了章景的被拉黑,看到了手腕上那块定位手表的由来,看到了每一次争吵,每一次互相伤害背後,两个同样笨拙,同样被爱和恐惧折磨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