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玉默许。
照山白接下锦盒,当着众人的面把它打开,定睛一看,里边竟然放着一根手指!
众人大惊失色,跪地不敢言。
“你们怕什么呀?”殷玉看众人心惊胆战,放声笑着,“昨日朕想教明王写字,但是呢,他不愿意让朕教他,还抓伤了朕的胳膊。所以朕觉得应该给他一点小惩罚,于是朕砍了他一根手指。”
众人战战兢兢,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哪敢说话。
他们再一次深刻地认识到,朝堂之上的这位帝王,残虐无道,实乃现世阎罗!
“陛下真是当机立断,实乃明君啊。”一人着一身玄色官服,从偏殿中走来,边走边系腰带。他双手捧着漆纱笼冠,戴在了头上。
桓秋宁站在殷玉身后,吊儿郎当地行了个礼,“臣实在是嗜睡,来迟了。”
桓秋宁从照山白手中抢过锦盒,冲他单挑一边眉,勾嘴一笑,转身对殷玉道:“陛下,这根手指我喜欢,赏给我呗。”
“朕允了。”殷玉见着桓秋宁,笑意未减,他欣赏着桓秋宁的腰,“朕看百花尽失颜色,唯独见你一枝独秀。过来,坐朕身边,陪朕喝酒。”
“臣遵旨。”桓秋宁扶正了官帽,点头回应。
桓秋宁走了两步,回首一笑,玄色官袍顺着肩骨微微滑落,露出了后颈上的咬痕。
大片白里透红的云朵上有几处不轻不重的咬痕,藏在若隐若现的红印里。可见昨夜之人明明想往狠里咬,却因为疼惜他,只咬破了外边那层皮。
后颈上的红印、手背上的抓伤、耳骨上的咬痕、缠绵悱恻的印记……这些都是夜里寻欢之时,照山白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
身上的竹香啊。
桓秋宁拎起微微滑落的官袍,回头看着照山白,微微上挑的眼睛看着照山白耳垂上的咬痕。
他的嘴张张合合,没有流出一个音,可照山白却听明白了,隐约还能想象到他带了点报复的语气。看嘴型,桓秋宁在说:“你才是狗。”
照山白摇头,他不想让桓秋宁去殷玉身边,不想让桓秋宁靠近危险。他轻声说:“不要过去。”
这可不是挽留人的眼神。桓秋宁拍了拍心口,让照山白把心沉回去,转身走向了殷玉。
柳夜明瞧着这些人,没瞧出个所以然,他心里明白的是,这位美人可是杜卫送进宫里的。
他冲杜卫挤眉弄眼:这可是朝堂,带着美人饮酒作乐,成何体统!
杜卫敢怒不言,回了柳夜明一个白眼,让他去说。柳夜明也不是个敢出头的人,他悻悻一笑,闭口不言,只能眼看着桓秋宁走上玉阶。
桓秋宁坐在龙椅旁,低头看着锦盒中的手指,断指处已经腐烂,就算是神仙来了,这根指头也接不回去了。更何况,殷玉根本不会给他这个机会,让他帮明王把断指接回去。
桓秋宁思索着,殷玉昨夜说的与他做戏,便是今日在朝堂上让他成为祸国乱世的活靶子,殷玉真正的目的,是要对郑氏动手。
果不其然,殷玉坐在龙椅上,问:“郑坚呢?”
“回陛下的话,”柳夜明立刻道,“御史大人已经在朱雀门外跪了三天三夜!这是他写下的《罪己诏》。”
“《罪己诏》?先皇让他去泸州修筑堤坝,他何罪之有?”殷玉把那份《罪己诏》晾在一边,一眼不看,“朕觉得真正有罪的,明明另有其人。”
朱雀门外,漫天飞雪。
郑坚只穿了一件白色的单衣,他跪在雪地里,一遍又一遍地复述着《罪己诏》上的字字句句:
“臣郑坚惶恐顿首,谨以肉|体发肤剖白于天,万死不辞!”
“臣家世受国恩,三代簪缨。”
“臣尝立誓以身为国,鞠躬尽瘁。先帝曾言臣为肱股之臣,臣莫不敢忘,谨记于心数十载。承蒙先帝信任,臣位列三公,常常因德不配位而自扰,后至泸州修坝,臣见民生疾苦,方才顿悟:天下万民,所受之苦远比为官之艰更甚!臣自知已是风烛残年,无力救民,特此归朝,罪己诏。”
“臣有罪,在位之时囿于党争,为官三十载,功绩平平,从未做过一件真正济世利民之事。”
“臣有罪,身为人夫却不能为妻分忧,未能替她护住族中亲友,未能尽到一个丈夫的自责。”
“臣有罪,身为人父,教子无方。臣教给他忠君爱国,却从未交给他如何分辨奸佞,如何为人处世,如何看清眼前的路。子之过乃父之过,究其本源,是臣之罪。”
“臣有罪……”
“罪臣郑坚,愧对于先帝,愧对于陛下,愧对于天下万民!数罪并罚,臣自知一死不能赎罪,臣愿意守五马分尸之刑,忍凌迟之痛,以偿臣之罪!”
“臣唯有一愿,恳请陛下给再郑氏,给吾妻,吾子一个为陛下赴汤蹈火的机会!”
“……”
宣政殿上,张公公复述了郑坚的《罪己诏》,殷玉听完,心中无感。
诸位大臣闻之涕零。永鄭帝不懂,但是他们懂。
他们看到了一位文臣的风骨,看到了一位丈夫,一位父亲为了至亲至爱用仅存的体面去换一个圣恩,宁可遭受千刀万剐,也要为他们争一回的决绝。
郑坚的今日,很可能就是他们的明日。
而他们扪心自问,有几人能像郑坚这般孤勇,这般坚决。
“爱卿。”殷玉转头看着桓秋宁,“朕问你,你觉得郑坚这封《罪己诏》,朕是允还是不允呢?”
桓秋宁差点被那一声“爱卿”恶心死,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朝堂上的诸位大臣,心道:“郑坚想用自己的命换郑卿远和郑虞两氏的命,如今郑卿远逃了,郑坚的命,已经是悬了在刽子手的刀底下。用一命救百命,郑坚替郑氏背了谋反的罪名,值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