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悔自己走得太急,连句告别的话都没留下。
一阵不怀好意的冷风吹散了他心中骤然出现的欢喜和雀跃,他还没咂摸出其中的甜头,就只剩下了冰冰凉凉的苦涩。
今天是冬至,不吃饺子会冻耳朵。他念着那一碗热气腾腾的香菇肉的饺子,倒退两步,站在大门的正中央,回头望了一眼。
半途折返太丢人。于是,他选择带着自己一文不值的自尊心,落荒而逃。
毛绒雪在不知不觉中裹上了一层糖衣,变成了鹅毛大雪。桓秋宁迎着北风,捂着耳朵,狼狈地跑进了雪地里。
一路向南。
前传(二)
桓秋宁在路边的小摊上买了一把青色的油纸伞。
他撑着伞,抱着一袋热气腾腾的糖炒板栗,踩着雪,慢悠悠地走在长安街上。等他走到昭玄寺的时候,寺门外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雪。
天色渐晚,几位小僧抱着扫帚扫雪,时不时把冻得透红的手揣进怀里暖一暖。
桓秋宁把糖炒板栗送给了门口的小僧,随后,走进了昭玄寺。
他沿着小路向里走,雪越下越大,寺中人影稀疏,雪染菩提树。那棵披上白衣的菩提树宛若生于人间的神树,圣洁又神秘。他不由得想起了那句,“菩提本无树”。
菩提乃无树之树,那他看到的究竟是什么呢?
桓秋宁走近了看,见到菩提树上竟然挂了几封匿名的书信,信中字迹隽丽清雅,却又虬劲有力,他相当喜欢写信人的字,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阿弥陀佛。此乃菩提树,可解人心中疑惑。施主,你可有惑?”
桓秋宁转头,见一位气度不凡的高僧站在他的身后,双手合十,微微垂目。
“有。”桓秋宁左顾右看,终于找到了那口被大雪压住的井。他趴在井边,用手扒开井口上的雪,往下看了两眼。
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于是,桓秋宁爬起来,抖了抖衣袍上的雪,回首问道:“大师,这口井里有什么呀?金蟾,还是金子?天太黑了,我什么也看不见。”
高僧抬眼,看向桓秋宁,神色晴明,微微笑道:“井中本是空无一物。施主想看到什么,里边便会出现什么。若是施主无欲无求,里面便什么也没有。”
“无欲无求?那岂不就是老桓说的没野心,没出息?”桓秋宁讪讪一笑,挠挠头,否认道,“有的,有的。只是,什么欲什么求,我还没想好。”
“迷时师渡,悟了自渡。”高僧垂眸,温声道,“施主日后若是想找回今日这般心境,不如想想这棵无树之树,望施主能观照本心,迷途知返,修得清明。”
桓秋宁听的云里雾里,半晌才想起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便道:“大师,可否借我一支笔,几张纸?明日这个时辰,我给你还回来。”
高僧沉默片刻,命小僧取来了纸和笔,递给桓秋宁,道:“不过纸与笔而已,贫僧赠与施主,施主不必还了。”
言罢,高僧领着小僧,走入了禅房。
桓秋宁得了纸笔,跑到菩提树外,踮脚看着树上的书信。树上的书信大都是同一人所写,字字句句言辞恳切,写的是他的烦心事,诉说的是他的迷茫与孤独。
自打桓秋宁回京以来,就没结交几位知心好友,他没想到这世上竟然真的有与自己处境相似,连志向与想法都一般无二之人,最难的能可贵的是,写信之人虽内心煎熬,无助困惑,可所写的文字依旧温柔,依旧希望读到这封信的人,能够平安喜乐,得偿所愿。
桓秋宁揉了揉越发酸楚的鼻子,捧着宣纸,提笔写字。他思来想去,总觉得自己写的不好,又怕对方得知自己的身份,会像其他世家子弟一般与自己疏远,便只留下了两句诗。
他写了删,删了写,写到手脚都冻麻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寺庙中亮起了灯,桓秋宁把回信挂在菩提树上,揣着冻得麻木的手,依依不舍地往回走。
走之前,桓秋宁又去那口井前,趴着望了一眼。
这次,他竟然在井底看到了一对热烈燃烧的红烛,烛光温热,红光诱人,他没忍住,伸手一抓捧,却捧到了一抔冰凉的水。
“疯了疯了。”桓秋宁连忙洒了水,心疼地搓了搓手,心道:“完啦,冻出幻觉了!嗳,要是冻死之前能做一场春梦,小爷也算是没白死。哈哈。”
桓秋宁走后,寺庙中安静了许久。
月上枝头之时,高僧从禅房中走出,抬头望月,未置一词。身后挑灯地人上前道:“他是相国府的人。他写的东西,要不要去查一查。”
“不必了。”高僧捻着佛珠,神色平静如水,“相国府的天要变了。也许,他今日于菩提树下种下的果,来日,能救他一命。至于他能不能活到那一日,就要看他的造化了。”
前传(三)
空中飘了几片雪,落在鼻头凉凉的。老天爷做贱人,这年的冬天格外寒冷漫长,让人觉得熬不到头。
一辆破旧的茅草车上挤着五六个人,大都饿的面色蜡黄,没什么气色。角落里,一个穿着破烂衣服的少年缩成一团,抱着脑袋低声呜咽。
“晦气玩意儿,你是死了爹,还是死了娘,哭的什么劲。你要是不想活了,就别挤在这占地方,滚下车,找地方死去。”一个瘸了条腿的青年骂道。
少年的肩膀抖了抖,片刻后,捂着嘴不出声了。
越往北走,天黑的越早。沿路的村庄炊烟升起的时候,茅草车上的人开始在干瘪的麻布袋子里找吃的,那个瘸腿青年没摸出吃的,气急败坏地冲少年狠狠地踹了一脚,又骂道:“丧气玩意儿,老子就是看你不顺眼。哥几个要是饿死了,都是你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