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忽风雪卷幕,大皇子襁褓坠地化白骨,小皇子襁褓渗出血,染红半幅幕布。
沉寂许久后。
满幕血红中浮起惨白月轮。
九华宫一夜之间变成了尸冢,几具死相狰狞的尸体上盖了一层层白雪,妃子的声音支离破碎,痛心地喊着:“玉儿,玄儿,母妃在找你们啊不要丢下母妃一个人好不好,母妃快撑不住了……”
“摇啊摇,孩儿笑。摇啊摇,孩儿闹”
“母妃错了,真的错了!最是无情帝王家,母妃不该踏入这里,不该啊!!悔也好恨也罢,回不去了,都回不去了!”
“皇上,我恨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啊!你这个虐弱的伪君子,你杀了我的儿子,我却不能杀了你,我要你跟那些贱人一起,不得好死!!”
妃子倒在了雪地里。
白驹过隙,转眼十五年光景。
皇子跪在九华宫的大殿上,对着一幅画像道:“母妃,今日太傅夸我文章似父皇。”
画像中的人好似活了一般,从画像中走出。
妃子脖颈缠绕着傀儡线,如鬼魂游荡,头饰碎玉摇晃:“他不是你的父皇!去把你阿兄从阴曹地府里带出来吧!他还攥着本宫留给你的翡翠长命锁呢!孩子,好好活着,跟你的阿兄一起,好好活着。”
妃子啜泣道:“母妃从来没有恨过你们,一定要记得啊”
白绫绞住剑刃,发间簪子坠地,妃子大哭道:“我那苦命的孩儿……来替母妃系紧些,母妃在黄泉路上怕冷……让母妃死吧……孩儿,无论如何,一定要活下去!大雪过后,春天就来了。到了春天,咏梅苑的枯树会发芽……”
妃子消失在皇子的身侧,只留下了一抹淡淡的残影。
皇子以断腿撑地,剑影刺穿幕布,哭道:“世人只道红颜乱世,宫墙闹鬼,无人记得我没了阿娘。”
剑锋掠过白绫瞬间,妃子皮影化作碎帛,落地拼出婴孩的轮廓。
忽有鹤唳裂空,乐声起。
灯光忽明忽暗。烛烟凝成小皇子幻影,拾起染血白绫覆住双眼。
老太监,挑灭残烛道:“九华宫哪有什么疯妃?不过是病死的美人罢了。”
戏幕落。
唯一完好的血玉镯碎片在黑暗中发亮,映出两行小篆:“长命百岁,双生同心”。
……
台下安静了许久,众位宾客沉浸其中,仿佛亲历了他人的一生。白玉盏碎在地上之时,台下爆出阵阵喝彩。
董典不知何时跪在地上,早已汗流浃背。他本就脑满肠肥,此时浑身是汗,像一块刚出锅的炖肘子,腻得人鄙夷。
他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地求饶道:“殿下饶命,下官不知啊,这些个该死的贱奴,居然敢自作主张,把皇家的事儿班上戏台子,他们罪该万死!来人,把他们抓起来,让这群不知死活的畜牲跪在凌王殿下的脚底下!受死!”
这出皮影戏讲述的故事,竟然是皇家秘辛!戏中断了腿的皇子,居然是凌王!
众位宾客听罢,大惊失色,顾不得风流的做派,连忙叩首在地,频频求饶。若不是董典戏中人的身份戳穿了,他们还真不知道凌王殿下就是那故事中的主角儿。
凌王许久不语。只是低头看着手中的一道疤痕,他的姿势像是在握剑,想必他也入了戏,许久不能自拔。
戏中人,正是他许久未见的故人。
凌王平静道:“掌嘴,往烂里打。”
“好好……掌嘴!我……我自己来。”董典一边自扇耳光,一边哆哆嗦嗦地道,“殿下,下官真的不知情,绝非下官安排的!下官就是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啊。是刚才那个人,不对,是照山白,是他带来的人!下官冤枉啊殿下!”
凌王顶着太阳穴,想起了一些往事。他想到的不是死去的皇兄,而是一位同窗伴读的朋友。
最恨经年不见,故人却作白骨。
康政二十七年,早春。
尚书房内。
那时候的殷玉还不是凌王,而是八岁的九皇子。
太傅狄常清正在讲皇帝赐予的御制书籍《三朝训录》,言治国之道,他讲要从历史经验中获取教训,扬长避短。
殷玉坐在由全天下最好的工匠打造的四轮椅上。此椅做工简洁,其上雕刻着儒雅朴素的暗纹,但是活动起来,却极其灵敏,即使不需要旁人借力,也可自行运动。
他攥着毛笔沾了点墨水,在自己的轮椅上画了张奇丑无比的脸。
狄太傅见状微微一怒,却将怒气藏在了灰白的胡子中,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问道:“不知九皇子所画为何?”
殷玉懒兮兮地往椅子上一靠,把毛笔扔到桌子上,墨汁很快在宣纸上晕开。他掏了掏耳朵道:“皇后。”
狄太傅气得那叫一个怒发冲冠,他的脸憋得通红,殷玉却突然笑了起来:“对,就是这幅样子,跟那吃错了药的死耗子一样!”
“你给我出去!”狄太傅把戒尺甩在了地上。
殷玉做了个鬼脸,扣出个鼻屎弹在了太傅的后脑勺上,自个儿蹬着四轮椅就往外走,没想到硌了个石子,连人带车向前摔了出去,脑门生生磕在了眼前人的黑靴上。
殷玉往那人身上淬了口唾沫,骂道:“该死!哪个不要狗命的奴才敢挡了小爷的路。”
一旁领路的公公连忙跪在地上,扯着嗓子道:“殿下息怒,奴婢罪该万死。这位是相国大人家的小公子,单名一个‘琼’字,人称‘琼公子’。他与您同岁,是陛下亲自为您挑选的侍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