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深邃的森林,弥林转向了巍峨的迷雾山脉高处。他沿着陡峭崎岖、人迹罕至的小径向上攀登,空气变得稀薄寒冷,风雪时常不期而至。他的目标,是那些矗立在云端之上、俯瞰众生的巨鹰巢穴。风王格怀希尔和他的族裔,这些曼威的使者,是天空的霸主。它们的巢穴筑在凡人几乎无法抵达的绝壁之上,由粗大的树枝和坚韧的草茎构成,散着一种野性而崇高的气息。
弥林并非贸然打扰,他选择在晴朗的日子,于巨鹰可能巡视的崖顶空地,留下新鲜的、他亲手猎获的鹿肉,并安静地等待。起初,只有盘旋高空的锐利目光投下。渐渐地,也许是感知到他身上那份源自维林诺的、与巨鹰主人曼威同源的气息,也许是那份毫无威胁的纯粹好奇打动了它们。终于,一只年轻的巨鹰先降落在不远处的岩石上,金色的眼眸充满警惕地打量着这个不之客。弥林保持着不动,用平缓的精灵语表达敬意。慢慢地,交流开始了。他记录下巨鹰们惊人的翼展、锐利的眼神、在气流中翱翔的优雅姿态,以及它们对中洲大地变迁的独特视角。它们曾见证过贝烈瑞安德的沉没,如今又俯瞰着努门诺尔人在海岸线上的活动。风王格怀希尔本尊在一次风暴过后的晴空中降临,它威严的目光扫过弥林,出一声穿透云霄的清啸,算是认可了这位特别的观察者。
旅程的下一站是中洲漫长的西海岸。弥林沿着海岸线行走,咸涩的海风扑面而来。他观察着潮汐的涨落,记录下形态各异的贝壳、礁石间奇特的海洋生物,以及那些在沙滩上敏捷奔跑、出清脆鸣叫的海鸟。最吸引他目光的,是那些在碧海蓝天间自由翱翔的海鸥。它们洁白的羽翼在阳光下闪耀,出悠远而略带哀伤的鸣叫。弥林常常坐在高高的海崖上,看着它们成群结队地飞向落日熔金的海平线,仿佛在追逐着那遥不可及的维林诺之光。它们的飞行轨迹,它们的鸣叫,在他心中勾起复杂的情绪。有对维林诺家园的深深思念,也有对脚下这片中洲土地更坚定的守护决心。海鸥,成了他游记中关于自由、远行与乡愁的象征。
正是在这漫长的海岸线上漫游时,弥林不可避免地接触到了努门诺尔人新建立的领地。此时,努门诺尔的国力正如日中天,他们对维拉的信仰尚未动摇,其统治者也秉承着“帮助中洲、启迪蒙昧”的初衷,至少直到此刻他们仍是如此宣称,这些建立在天然良港附近的领地呈现出一种蓬勃而有序的繁荣景象。
弥林没有公开身份,他如同一个普通的游历学者或行商,混入人群中进行观察。他看到了巨大的努门诺尔长舰停泊在深水港内,船身线条优美而充满力量感,水手们训练有素地装卸着货物;港口附近,整齐的石砌房屋拔地而起,宽阔的街道上行人如织,既有穿着努门诺尔精美服饰的殖民者,也有穿着朴素、好奇观望或带着货物前来交易的中洲土著人类;集市上货物琳琅满目,从努门诺尔特产的优质谷物、美酒、金属器皿,到中洲内陆的皮毛、药材、宝石原石,应有尽有;他甚至在领地边缘看到了正在兴建的学堂,里面传出努门诺尔孩童用昆雅语朗诵诗歌的稚嫩声音,也有一些中洲人类的孩童被允许旁听,眼中充满了对知识和高等文明的渴望与敬畏。领地的管理者显得开明而高效,努力维持着秩序,调解着努门诺尔人与当地土著之间因习俗差异而产生的微小摩擦。
弥林坐在港口一家喧闹但干净的小酒馆里,听着周围水手和商人的高谈阔论。一个满脸风霜的老船长灌了一口家乡的烈酒,声音洪亮:“瞧瞧这码头,这仓库!比罗门娜的旧港也不差。陛下的远见卓识啊,给中洲带来了真正的文明之光。那些还在山里裹兽皮的野人,能来这里开开眼,是他们的福气。”旁边一个努门诺尔商人则带着优越感评论着本地土著交易的货物:“这些皮毛处理得还算凑合,比上次好多了,看来我们教的方法他们听进去了点。”也有一些努门诺尔人私下抱怨着中洲的“湿冷天气”和“不开化的习俗”,但整体氛围是积极而充满希望的。
弥林默默地观察着,记录着。他看到了先进技术带来的便利,看到了秩序与繁荣的表象,也看到了努门诺尔人骨子里那份不自觉的优越感和对中洲土著若有若无的俯视。他更注意到,一些被努门诺尔文明深深吸引的中洲土著部落,开始举族搬迁到殖民地附近或更内陆、由努门诺尔人规划的新家园中,渴望融入这种“高等”的生活。他们学习努门诺尔的语言、耕种方式、建筑技术,努力改变着自己古老的生活方式。这种文化的碰撞与融合,如同海岸线上新生的浪花,充满了未知。弥林在游记中客观地描绘了殖民地的欣欣向荣,却也隐晦地记下了自己的忧虑:强大的文明对相对弱小的文明天然的同化力,以及其中可能埋下的,关于平等与尊严的隐患种子。
每当夜幕降临,弥林会回到自己临时搭建的海边小屋,在油灯下整理白日的见闻,将各种动植物的形态、特性、栖息地详细描绘在羊皮纸上,旁边配上严谨又不失生动的文字。他的《中洲游记》羊皮卷越来越厚,内容包罗万象:范贡森林深处一株会微光的夜光菇,迷雾山脉雪线之上顽强绽放的星芒花,巨鹰巢穴附近现的特殊耐寒苔藓,海岸边某种能预报风暴的奇异贝类,还有那些观察到的,形形色色的生灵百态。
弥林也没忘记继续追寻蓝袍巫师下落,始终如同背景音般萦绕。在范贡森林,他向树须打听是否感知过强大的、不属于森林的魔法波动?树须缓慢地摇头,表示森林的记忆里只有古老的自然之力与偶尔闯入的黑暗阴影,并无两位巫师的确切踪迹。在巨鹰巢穴,他询问格怀希尔,巨鹰锐利的目光是否曾在东方的天空下捕捉到穿着灰蓝袍的身影?格怀希尔沉思良久,回忆起曾在极东之地、靠近魔多阴影笼罩的山脉上空,感知到过短暂而混乱的强大魔法爆,但那气息充满了痛苦与挣扎,随后便如石沉大海,再无线索。在努门诺尔的港口酒馆,他也曾装作闲聊,向那些跑过东方航线的努门诺尔水手打听,是否听说过“被困在火焰山”或“穿蓝袍的囚徒”之类的异域传说?水手们大多摇头,表示东方海岸线漫长,部落众多且排外,消息闭塞。
线索依旧渺茫,指向东方的迷雾。弥林合上又一张写满的羊皮卷,走到海边小屋的门口。夜空晴朗,星辰如同维林诺众神撒下的钻石,璀璨夺目。海浪轻柔地拍打着岸边的礁石,出永恒的韵律。他望着那些在月光下掠过海面的海鸥身影,它们飞向黑暗的大海深处,仿佛不知疲倦。
第55章
时光的河流奔涌向前,冲刷着中洲的版图,也悄然改变着人心的底色。努门诺尔这颗镶嵌在贝烈盖尔海上的明珠,其国力与荣光在塔尔-米纳斯提尔国王的统治时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庞大的舰队如同移动的堡垒,纵横四海;宏伟的城池罗门娜如同神祇的居所,洁白的高塔刺破云霄;丰饶的土地产出堆积如山的财富;其文明的光芒曾无私地照耀着中洲的沿海地区。就在这极致的辉煌之下,一股冰冷、腐朽的暗流开始滋生蔓延。
对死亡的恐惧——这份伊露维塔赐予人类独一无二的礼物,在努门诺尔人漫长的寿命和极致的繁荣中,逐渐扭曲成了无法摆脱的梦魇。尤其是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们,他们拥有凡人难以想象的权力、财富,却惊恐地现衰老的痕迹依然会爬上他们的面庞,死亡的阴影终将笼罩他们的华厦。
永生的渴望如同贪婪的毒藤,缠绕着他们的心。这种渴望并非始于塔尔-米纳斯提尔,但在他漫长的统治后期,随着他本人也日益感受到时光的流逝,这种情绪在王室和贵族圈子中变得日益公开和炽热。宫廷中开始流传关于西方不死之地维林诺的隐秘传说被扭曲的版本,关于精灵永葆青春的秘密,关于维拉“不公”的分配——为何将永生赐予精灵而让人类腐朽?塔尔-米纳斯提尔晚年深居简出,常常站在王宫最高的露台上,向西眺望,眼神复杂,其中或许也掺杂了一丝对那永恒之光的向往与不甘。
王位的更迭成了这个强大王国走向歧路的第一个清晰路标。塔尔-奇尔雅坦这位米纳斯提尔的长子,其野心如同他名字所代表的“船之建造者”一般庞大,却完全背离了父亲与精灵保持友谊的初衷。他无法忍受漫长的等待,更对父亲的亲精灵政策深感不满。利用父亲晚年的心力交瘁和对死亡阴影的忧虑,塔尔-奇尔雅坦联合了一批同样渴望更大权力和财富、对维拉禁令心怀不满的贵族,以近乎胁迫的方式,迫使塔尔-米纳斯提尔提前将象征王权的权杖交给了他。
塔尔-奇尔雅坦的上位被视为努门诺尔大厦将倾的第一个明确征兆。这位贪婪的国王甫一登基,便撕下了所有伪善的面具。他公开指责父亲与精灵的友谊是“懦弱”和“对努门诺尔荣耀的贬低”。他将目光重新投向中洲大陆,但目的已彻底改变,不再是启迪与互助,而是赤裸的掠夺与征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