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椿庭之心
风延轩被昊风卫送回了轩风院。悠悠转醒时只见宠姬们围堵了一屋子,有的还在嘤嘤呜咽。
他怔忡片刻,猛地掀被而起——碎玉般的记忆渐渐拼凑,那场突如其来的毒雾,还有…。。。云鸢!他草草打发走一屋子关切的姬妾,而後趁着暮色遁出了风家。被迷雾笼罩的袭击地点,一枚泛着幽光的玄铁腰牌正静静躺在枯叶间,上面“逍遥”二字在暮色下清晰可见。
顺着线索追至山寨时,留守的几个喽啰正醉醺醺地围着篝火,嘴里不干不净地议论着要给帮主“献宝”。见风延轩闯寨,他们还嬉皮笑脸地迎上来:“什麽风把二爷给吹来了?”风延轩铁着脸刚抽出腰间软剑,这些酒囊饭袋就哭爹喊娘地跪地求饶,哆哆嗦嗦地引路到一间厢房前:“这丶这丫头是别人送来的,小的们真不知是您的人啊…。。。”风延轩懒得理会这些废话,踹开房门看见云鸢安然无恙的瞬间,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他一把拉过她的手:“走。”
月色如洗,两道身影悄然没入下山的小径。身後山寨里,那几个喽啰还在哀嚎着收拾残局,浑然不知一场灭顶之灾即将来临。
人定时分,郡守府内烛火骤亮。
太守是解衣就寝时忽得的密报,惊得中衣都未及换下,赤着脚便冲出房门。顷刻间,整座城池金柝四起,火把如龙。官兵分作三路:一路沿河道支流逆流而上,正撞见几个山匪鬼鬼祟祟往水中倾倒毒粉;一路直奔各水闸,以沙袋垒起临时堤坝;最後一路挨家挨户征集城中医师。老大夫们抱着药箱在衙门口排成长龙,药童们碾药的声响彻夜未绝。
待到东方既白,逍遥洞方向传来惊天动地的轰响。硝烟散尽时,只见一队队山匪被牛筋绳捆作粽子模样,像串蚂蚱似的被官兵押解游街。有个泼皮还想逞凶,当即被百姓用烂菜叶砸得抱头鼠窜。满城百姓敲盆打碗,欢腾之声竟比元宵灯会还要热闹三分。茶楼里的醒木重重一拍,说书先生当场将这夜惊变编成了新篇,取名《草匪灰飞烟灭记》。不过数日,这话本便传遍了大街小巷,感恩官兵,盛赞太守,颂扬那不知在何处的帝王,甚至添了腾云驾雾的仙人,加了金光灿灿的法宝——却唯独不见"风家"二字。
风家主听着风谍禀报市井传言,指尖在青瓷盏沿轻轻一旋。
风啸天虚领着东海国中尉一职,江湖中却又执掌一方势力。这些年他行事,向来是借他人之手成自家之事——或递个消息,或指条明路,最多不过借些银钱周转。这次亦是如此。
他望着太守府送来的谢礼清单,唇角浮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既让太守欠下天大的人情,又未在江湖上落下话柄。这般分寸,恰似他杯中浮沉的茶梗——多一分则苦,少一分则淡。
风啸天这般城府,想起自家儿子,眉间却拧起深深的沟壑。
“他的伤,可好些了?”
“回郎主,三公子目力已复七八分,只是。。。。。。”徐管家将茶盘轻搁在案。
“只是可惜了这身功力,”家主喉间一哽,叹息声沉得似浸了霜,“竟就这般折损了大半。”
他那日去了远风院才知,小儿子居然不惜损耗六七成功力,险些双目失明,也要保那个丫头周全。父亲怒子不争的喝斥声伴着茶盏迸裂的脆响惊飞了檐下春燕,袖中手掌几度攥紧又松开,最终化作一声震耳欲聋的摔门巨响。
风啸天指尖轻叩案几上的紫檀木匣,匣中静静躺着那枚“千风令”。窗外竹影婆娑,在他眉宇间投下深浅不一的暗影。他缓缓合上木匣。
“让子桓亲自给他送去。”
风啸天话音落下,徐管家微微一怔。他想起那日少主闯进啸风堂,控诉三公子以风神戟之力暗中护人通过试炼的场景。原以为家主会雷霆震怒,却不料少主反被训了个“无凭无据,妄断兄弟,枉为少主”,要他“莫要再提及此事”。然之後家主却又亲临远风院,率十二道风卫将远风院围得水泄不通,明摆的是不许三公子再去救人。如今这千风令又让少主赠予三公子——这一拦一放间,分明是要自己去唱黑脸,却暗中为这对冤家牵线搭桥啊。
可惜家主的苦心,只有他一个老奴看的清楚。
徐管家躬身接过那方紫檀木匣,眼角堆起笑纹:“郎主思虑周全,老奴这就去办。”
“他们兄弟俩啊。。。。。。”风啸天摇头轻叹,指尖在案几上敲出断续的声响,“嘱咐子桓,亲自带着他去千风阁,亲手将馀容卷取给他。”
“喏。”
徐管家正要退下,忽觉家主目光微沉,不由顺着那视线望向窗外——恰是远风院的方向。老管家会意,试探道:“那个丫头。。。。。。?”
窗棂间漏进的夕照突然暗了暗,案上茶烟凝滞不动。
那丫头……
风谍早详细禀过云鸢试炼过程——轻功尚可,识毒之能倒是出类拔萃。虽说是碰巧被逍遥帮捉去丶偷听到的密谋,但也算是处乱不惊丶有勇有谋。若非他心存疑虑,倒真是个可造之材。
窗外竹影婆娑,沙沙作响,他凝视着茶盏中浮沉的青叶,恍惚间又见小儿子那双染血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