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剜肉刮骨
玄鹤堂的雕花木门被风延远撞开。榻上打盹的老医圣一个激灵坐起,白须还沾着未干的茶渍。
风延远小心翼翼地将昏迷不醒的云鸢平放在榻上,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安置一件易碎的瓷器。
老医圣搭着云鸢的脉门,“试药伤了气血,无碍。”
“无碍”二字如惊雷劈开阴云,风延远紧绷的面容骤然舒展。他方要执礼,却忽觉腿下一软,恍惚间撞翻案上药碾,整个人直挺挺栽在碎瓷堆里。
松鹤子摇头,枯指弹在云鸢膻中丶百会两点。
“咳——”少女突然弓身坐起,苍白的唇渐渐染上血色。
“多谢前辈。”
松鹤子捋须打量她:“古月说,你手中有蝶羽令。”
云鸢从贴身的暗袋取出锦囊。
月光下,白玉令上蝶翅纹路流转着莹莹微光,宛如活物。松鹤子枯瘦的手指缓缓抚过玉牌上精致的纹路,指腹在鸟羽与蝶翅交叠处微微一顿。
“老夫见过的枭领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他轻笑一声,将玉牌递还,“看走了眼的,你这黄毛丫头是第一个。”
“晚辈只是恰逢机缘暂代,实则游枭都算不得。”云鸢收好锦囊,“古月可留了话?”
松鹤子从袖中取出一枚黄杨木腰牌,“淮南王府东南角的典签阁,招募寒门士子誊抄经文。”
云鸢接过腰牌,见那木质纹理牌面上刻着“癸未夜值”四字。
松鹤子又道:“持此物自南偏门入,抄经换些买路银钱。”他捋着胡须打量下云鸢绛色襦裙,“衣装已在药堂角门处备好。”
“谢过前辈。”
她起身要走,却在经过风延远身旁时顿住。
障目香是在途中抹到他衣襟上的。但他驾马狂奔时,浑身真气充盈,竟连迷药都近身不得。直到方才,许是松了一口气,这迷药才得以趁虚而入,将他迷晕了过去。
他素来最恨欺瞒,何况被下了药……他醒来後,定会恨她的。
烛火摇曳间,一滴泪砸在少年的衣襟上。
云鸢俯身将他腰间的香囊轻轻理正。随即起身便走。
松鹤子苍老的声音在身後响起:“丫头……”
云鸢脚步一顿。
老人从案几暗格中取出一个泛着青光的桦皮信筒。
“午时三刻送到的,应该是给你的。”他指尖轻弹筒身,发出空空的回响,“远风卫先走了一步,未及捎上。”
云鸢接过信筒,抽出一卷黄纸,展开时,月光掠过少女苍白的脸,映亮了那瞳孔中的惊颤和那瞬间盈满眼眸的泪。
“啪”的一声轻响,桦皮桐从少女指间滑落。她踉跄後退,後背重重撞上门柱。
松鹤子道:“丫头啊,旧伤生疤不是坏事,偏有人非要削疤刮骨。。。。。。”他擡眼望向窗外,乌云半掩了弦月,“如此反复,终会连新肉都烂透了。”
云鸢的泪珠簌簌滑落,她忽然低笑一声:“若那疤下埋着淬毒的倒鈎刺,不剜肉除刺,刮骨祛毒,难道要等它顺着血脉,把心肝都绞碎麽?”
松鹤子沉默。泪流满面的少女仔细收好了那卷黄纸,又决然离去。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最终消融在院墙的阴影里。
松鹤子摇了摇头,正欲转身,忽听得“砰”的一声——
“哎哟!”小药童揉着撞疼的额头,睡眼惺忪地跌坐在地。待看清地上那绊倒他的人,顿时吓得一个激灵:“师丶师父!这这这。。。。。。”
“慌什麽。”松鹤子慢悠悠地捋着胡须,“不过是些安神的迷香罢了。”他踢了踢风延远的靴底,“去叫两个护院来,老夫这把老骨头可搬不动这头睡死的驴。”
小药童眨巴着眼睛:“那……那师父可有解药。。。。。。”
老人已经背着手往内室走去,闻言头也不回地摆摆手:“老夫哪有这新鲜玩意儿的解药。”他轻叹一声,“让他睡觉。这年头,能做个好梦就是最好的解药喽。”
夜风穿堂而过,吹得药柜上的瓷瓶叮当作响。小药童呆立原地,看着师父的背影消失在纱帘後,又低头瞅了瞅地上酣睡的风延远。
浓墨般的乌云吞噬了最後一缕月辉,骤雨忽至,如银针般刺破夜的寂静。
亥时的更漏声浸在夜雨里,断断续续,像是被雨滴敲碎了一般。一道瘦削的身影贴着高墙下的暗影疾行,衣衫被雨水浸透,紧贴在身上,显得愈发单薄。
书生步履匆匆,直至东南角那扇透出暖光的偏门前才停下,微微喘息。
守卫接过腰牌,眯眼打量了会儿,眉头一皱:“脸生得很,头一回来?”未等答话,又冷哼一声,“险些误了时辰!湿成这样,可别糟蹋了纸墨——若浸坏一张,怕是你这一夜的工钱都抵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