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延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在一楼大厅的正中,浑身缠绕着经文的阎罗手持莲花盘坐在蒲团上,四周俱是荆棘丛生,扎得其中的人影身形佝偻,显出无比的痛苦来。而他的神情却是平和的,下巴内敛,长相丑陋却眉目温柔,尽力将那支枯荷护在怀中。雕塑底座用橙红色的灯带打出火光的颜色,顶灯却是一片柔和的青蓝,旁边写着简介的牌子上有作品名称——《我对》。
苗延小跑两步过去,仔细地看了作品简介,“原来净一老师是这种性格吗?”
陆行远看过很多遍,对简介可以说是烂熟于心了,他笑了笑说:“很不可思议吧?看起来那么温柔的人,其实叛逆的很,任其他人怎么言辞犀利、批判如何疾风骤雨,他就是坚定的认为‘我对’。”
苗延赞同地点点头:“听说作品才是真正反映内心的渠道,这一趟真是来对了。”
陆行远:“很多艺术家的作品都和本人看起来并不相关,但只要认真了解下来,就会发现,人的风格再多变只要出自本心就有相同之处。”
上了二层就没有那么多雕塑作品了,放在最中间的是一台装置艺术。巨大的玻璃房间中,一只机械手臂正不停地清理着自身渗出的液体,每一次清理都会在空白的墙面上留下一道彩色的痕迹,但随着时间流逝,痕迹又会渐渐消失。
苗延忍不住驻足观看,玻璃房内不时传来欢笑声、哭声或者怒吼声。伴随着各种各样的声音,墙上的痕迹也变化着颜色。
陆行远介绍道:“这是仿照艺术家孙原和彭禹《canthelpyself》的作品,几位教授团队一起制作的。但是颜料是有限的,等到不能再重复机器就会停止。有什么感受吗?”
苗延看着墙上的颜色变换,痕迹渐渐消失,转而又添上新的痕迹。他试着描述自己的感受:“各种情绪的变换会留下痕迹,但时间会带走一切。”
陆行远揉了把他脑袋:“苗苗有艺术家的潜力呢。”
后脑勺传来掌心的温热,一触即分,苗延愣了愣,“没有……我不太会说这些。”
陆行远好像只是随口一说,没接他的话,引着人顺着参观方向接着看。
到了三楼,一直兴致缺缺在旁游荡的孟一舟忽然来劲了,二话不说拉住苗延就快步走向一边。
“苗延苗延,来这边,带你看个好东西。”
陆行远往那边一看就知道这是哪一出,不急不慢地跟在两人后边。
苗延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陆行远,见他表情放松,才小跑跟上孟一舟。
孟一舟让他看的是一幅油画,半身人像仰头望向天空,乌鸦停留在胸口眼神冷漠,人脸被涂抹得模糊不清,底色是一片灰紫的格纹,乍一看去画像隔在一层毛玻璃之后。但这种不清晰却让人更感到一种尖锐的冷意,好像冬日的冰窗就贴在手心。
苗延站定仔细一看画框前哪有什么玻璃,全是笔触画出来的质感,连他这个外行人都能看出来作者技艺高超了。
“好厉害,这种模糊的氛围居然是画出来的。”苗延想了想作品名单上的老师,“是方老师的作品吗?”
孟一舟闷笑两声,“不是,是陆老师的作品。”
苗延还没反应过来,“啊?哪位陆老师?”
陆行远有些无奈地接道:“美院没有陆老师。”
孟一舟开启彩虹屁模式,双手朝上做展示状,“这就是油画系之光,教授的宝贝,艺术节冉冉升起的新星,陆行远同学的作品。”
那副作品的色彩冲击力很大,和陆行远的气质一点都不搭,陆行远给人的印象一直是比较热情圆融的,画作看起来却那么锋芒毕露。
苗延有些惊讶:“刚刚不是说三四层都是老师的作品吗?”
孟一舟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所以说我们小陆总才这么宝贝啦。”
苗延呆呆地重复:“宝贝?”
陆行远慢悠悠应道:“诶。”
苗延反应过来,闹了个大红脸,拉着孟一舟就跑远了,压根没想起来跟人才刚认识,连尴尬都忘了,接下来半程都没怎么和陆行远说话。
孟一舟倒是很上道,干脆就给小学弟一直安利陆行远,全方位突出此人的优秀。
等出了画楼,陆行远提议去吃饭,孟一舟才很有眼色的找借口溜了。
人一走,陆行远就说了:“别把他话放心上,他搞毕设离疯癫不远了。上次给他送饭,趴在画室地上对着笔喊,笔自己画画!”
苗延试着理解了一下:“这也是艺术的一部分吗?”
“这是毕业生的一部分,学画画的哪有不疯的,我还挺羡慕你情绪这么稳定的。”陆行远笑了笑,看着苗延问,“感觉怎么样?其实作品都各有千秋,主要是风格上的安排要不显得突兀比较困难。画楼的布展安排还是比较专业的,尤其是三楼四楼的一直都没怎么变过,看过这么多老师的作品是不是有信心多了?”
苗延点点头,“感觉自己不存在的艺术细胞长出来了。”
陆行远:“这么有天赋?求教程。”
苗延:“啊?”
陆行远:“捐给隔壁农科院研究一下,再发给我们教授,省得他每回都吐槽大一的崽子们毫无艺术细胞。”
苗延抿嘴笑了笑,就两人相处的时候他还是比较放松的。刚准备要走,想起自己嗷嗷待哺的室友,“对了学长,我跟你打听个人。”
陆行远:“你说。”
苗延回忆了一下,“应该是一位学姐。留黑色长发的,上周在一馆看趣味运动会比赛来着。大概这么高——”他照着李智旻的身高比划了一下,“说是笑起来蛮腼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