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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在堆叠如山的图纸和冰冷的电脑屏幕旁,一盏低瓦数的台灯正在尽职尽责地工作着。空气里弥漫着未散尽的油墨味丶熬夜的焦躁,以及一种压抑到极限的丶令人窒息的寂静。
原柏深陷在椅子里,昂贵的人体工学椅无法缓解腰椎深处传来的酸胀。更致命的,是胃部的灼痛越来越剧烈,仿佛在无声地抗议着他工作的繁重。
疲惫快要压垮他的理智,他捏了捏眉心,视线扫过屏幕上尚未修改完成的CAD图①,企图让自己再次集中注意力,距离交付的死线,只剩下不到十个小时。
他还不能停下,他需要最後一点力气来完成这张该死的图纸。
他太需要清醒了,至于代价……他早已习惯支付。
他瞥见了桌角那个常年放置的丶对准桌面的小型摄像头。
他拿起被他随手丢在桌上的护腕,套在了右手手腕上——那里正横亘着一道狰狞伤疤,而他习惯用护腕遮掩。
摄像头被他打开,录制早已成为他扭曲生活里一个近乎本能的动作,无需思考丶无需准备。
“溃疡活跃期尽量少吃刺激性食物,辣的丶咖啡丶茶丶酒丶烟尽量都不要碰……”医嘱仿佛在他耳边响起,但他只觉得烦躁,伸手端起了桌角那杯早已冷却的黑咖啡,没有丝毫犹豫,仰头一饮而尽。
晚餐的时候他就因为胃胀得厉害没吃多少东西,这个时候胃早就空了,饮用咖啡这样刺激的饮品,它就会像吞了无数细小的钢针一般,狠狠扎在原柏本就溃疡的消化道上,将现有的疼痛提升数倍。
喉结滚动,液体滑入食道,带来一阵短暂的丶令人作呕的烧灼感。
咖啡很快就起了作用,像有滚烫的岩浆在腹腔内翻腾丶疯狂地灼烧着他本就脆弱的胃壁,原柏的身体猛地弓起,椅子和地面发出不耐烦的摩擦声。他死死咬着牙,不让自己呻吟出声,冷汗浸湿了他单薄的秋衣。
镜头忠实地记录着此刻的画面,没有构图调整,没有角度变化,木纹占据了大部分画面。而在画面中央偏下的位置,是原柏那只因剧痛而死按压在上腹的左手。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此刻却用力到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的青白色,指尖深深陷在柔软的秋衣里,苍白的手背上,浮起的青筋在灯光愈发明显,呈现出一种破碎的美感。
背景里,是他极力压抑却依旧沉重丶急促的喘息声。每一次吸气都如同拉破风箱,每一次呼气都伴随着痛苦的丶破碎的颤音。窗外偶尔的鸣笛声,成了这绝望死寂中唯一的变数。
咖啡因带来的短暂清醒早已被剧痛碾碎,只剩下无边的痛苦。
时间在极致的痛苦中变得粘稠而漫长。镜头里的那只手,时而因胃部的痉挛攥紧,指节绷紧到极限;时而因虚脱而微微松弛,无力地颤抖着。每一次痛苦的波动,都被镜头清晰地捕捉。
不知过了多久,胃部的风暴似乎稍稍平息了一些,原柏整个人瘫软在椅子里,他闭着眼,脸色灰败如同死尸,秋衣贴在他身上,黏糊糊的极不舒服,他甚至忘了摄像头的存在。
直到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整点提示跳了一下,他才猛地惊醒,他还有正事没做完。
“嘀。”他按下了摄像头的停止键,录制结束。
疼痛换来的短暂清醒太宝贵了,他必须抓住,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重新聚焦在屏幕上未完成的图纸上。
最後一处修改完成已是凌晨四点钟,他将文件保存好发给助理,附言道:“上班准时发给甲方,明早我就不去了,补觉,跟老大说过了。”
疲惫将他吞没,他瘫在椅子里,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过了许久,他才勉强擡起沉重的眼皮,拿起手机。
指尖在屏幕上滑动,找到那个摄像头自动生成的丶没有命名的视频文件,随後他点开了那个熟悉的app。
在他的个人主页中,只有一排排冰冷简洁丶标题永远叫《标题五个字》的视频帖子,上传时间跨度长达数年。
视频内容无一例外:没有露脸,不曾说话,只记录着他各种各样的生理痛苦,而那他足够漂亮的左手成为了载体——或用力按压痉挛的胃部丶或支撑着酸胀难忍的後腰……偶尔,那只带着护腕的右手,会在画面边缘一闪而过。
这是原柏多年来的隐秘角落,一个免费丶沉默的树洞。他将无法言说的疼痛在此具象化,在匿名的注视下获得一丝扭曲的共鸣和解脱。
上传页面里,他没有做任何修改,包括标题都是默认的《标题五个字》,就点击了上传。
他也没管上传进度和结果如何,做完这些就将手机扔到床上,洗漱去了。
等他回来,评论区和往常一样,已经炸了。
“空腹+黑咖啡?!找死行为!”
“卧槽!大佬你对自己是真狠!赶图纸赶疯了吧?手抖得跟帕金森似的!”
“那喘息……听着像肺里有砂纸……冷汗滴在手上的镜头……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