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自己在这间昏暗的屋子里待了多久,只是机械地丶徒劳地重复着测量丶记录的动作,试图用工作来麻痹自己,顺便对抗耳边越来越明显的异样。
终于,在标注一个插座高度时,他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眼前猛地一黑,不得不伸手撑住墙壁才避免摔倒,胃里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让他干呕了几声。
他靠在墙上,大口喘着气,脸色白得像纸。
耳鸣声越来越尖锐,让他再也无法集中注意力,他伸手在耳根处揉了几下,试图做出一些微不足道的对抗。
就在这时,感官训练室的门被轻轻推开,光线猛然从门口泻入。
“原设计师,其他人都在食堂了,我来找你吃午饭。”是邺公书。
然而,这声音传入原柏的耳中——右耳只剩一片死寂;左耳的情况也不妙,声音像是从遥远的水下传来,模糊丶扭曲,只能勉强分辨出音节。
邺公书的表情猛然凝固,因为他看到转过头来的原柏眼神里只有困惑和茫然,对方盯着他的下半张脸,仿佛在努力辨认着什麽。
“原柏?你怎麽了?”
原柏看着邺公书开合的嘴唇,眉头极其轻微地蹙了一下,像是在努力辨认,他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好……”
一个字刚出口,原柏惊觉自己的鼓膜仿佛被棉花塞住,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用怎样的声线丶怎样的音量说出这句话的。
他不愿更失态,只得深吸一口气,翻开笔记本空白的一页,拿起笔,缓慢地写下:听不见,好像聋了。
是突聋。邺公书立刻下了判断。
“什麽时候开始的?耳鸣吗?现在感觉怎麽样?头晕吗?”邺公书的声音因为急切而有些快,但他立刻意识到原柏听不见,他强压下翻涌的惊骇和心疼,迅速调整,拿出手机写下这行字。
原柏看着那行字,眼神里的茫然褪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丶认命般的平静。他微微点了点头,肯定了邺公书的猜测,然後在纸上继续写:还好,缓过来一些了。
写完,他像是耗尽了力气,手指无力地松开笔,任由它滚落在地。他再次擡手揉了揉右耳,身体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着,那层强装的平静硬壳下,是无法掩饰的脆弱和对这无声世界的巨大恐慌。
“必须马上去医院!”邺公书将手机递到原柏面前,佐以斩钉截铁的口型和手势,“黄金时间很短,不能耽误!”
就在他准备下一步动作时,一只冰冷而颤抖的手,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绝望的阻拦。
邺公书愕然擡头。
原柏死死抓着他的手腕,擡起头,那双被茫然和恐慌占据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燃起了一种近乎偏执的抗拒,他用力摇头,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眼神里充满了对“医院”这个词汇本能的丶根深蒂固的恐惧。
他想说话拒绝,但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更用力地摇头。他松开抓住邺公书的手,再次急切地抓过速写本和笔,因为用力,笔尖几乎戳破了纸张,他颤抖着写下潦草而带着强烈抗拒的字:可不可以不去?
“不行!”邺公书几乎要吼出来,但他强行将说出口的话压下,手指飞速在手机上打着字,用口型和文字表达着不容商榷的坚决,眼神里是焦急和心痛的交织,“必须去!这关系到你能不能恢复听力!原柏!看着我!这很重要!”
原柏提起笔,想写点什麽,最终还是放下了。
邺公书想起原柏身上的疤,想起五年前那场全貌不被他所知的变故,他眼神复杂,有心疼,有焦急,但更多的是不容动摇的决心。他蹲下身,没有再去碰触原柏,也没有再用手机传达他的意思,只用最清晰的口型和最郑重的眼神,一字一顿地传达:
“别丶怕。”
“我丶陪丶你。”
“下丶班丶时丶间。”
“从丶楼丶梯丶直丶达。”
“不丶会丶有丶人丶发丶现。”
“我丶会丶处丶理丶一丶切。”
理性和感性在撕扯,但耳朵的不适让原柏思考不了太多,他最终没再抗拒,任由邺公书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