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上位者低头
主卧里没有开顶灯,只有角落一盏落地灯散发出昏黄模糊的光晕,勉强驱散一小片黑暗。池骋靠在沙发上,指间夹着一杯未喝完的威士忌,冰球早已融化,稀释了琥珀色的酒液,如同他此刻混乱稀释的心绪。
窗外的雨声不知何时停了,只剩下偶尔从屋檐滴落的积水声,嗒,嗒,敲在寂静里,也敲在他心上。
那个淡漠的“哦”字,和那个毫不犹豫离开的背影,像循环播放的默片,在他脑海里反复上演。他试图用工作邮件丶用财务报表来填充注意力,屏幕上的字母却扭曲跳跃,最终都幻化成吴所畏那双失望後归于平静的眼睛。
他烦躁地将平板电脑扔到一边,仰头将杯中剩馀的酒液一饮而尽。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却点燃了胸腔里一团无处发泄的躁火。
他从未处理过这样的局面。商业谈判中的僵局,他可以用资本和手腕碾压;人际交往中的疏离,他本就乐得清静。可这一次,对象是吴所畏。是那个只用了一个早餐时间丶一个依偎的瞬间就让他习惯甚至期待温暖的人。
是他先竖起了冰冷的尖刺,将人推开。可当对方真的退後,留下真空般的沉默时,感到窒息和恐慌的,却是他自己。
“池家的名声”……这个借口此刻回想起来如此苍白可笑,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服。
他在昏暗的光线里坐了很久,久到窗外的天色开始透出极淡的灰白。
最终,他站起身,因为久坐和酒精,脚步略显虚浮。他鬼使神差地走到门边,打开了主卧的门。
走廊一片漆黑寂静,只有远处壁灯投下微弱的光晕。那间客房的门依旧紧闭。
他像一尊雕像般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内心进行着激烈的拉锯战。道歉?他池骋从未对任何人低过头。示弱?这不在他的人生词典里。
可是……
他抿紧唇,最终也只是站在自己房间的门口。
仿佛这样,就能离那令人心烦意乱的沉默源更近一点,或者……能捕捉到一丝证明对方存在的声息。
然而,门外只有一片沉寂。
一种巨大的失落和懊悔淹没了他。他靠在门框上,缓缓闭上眼。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种情绪吞噬时,一丝极其细微的丶几不可闻的声响从楼下传来。
不是佣人,佣人不会在这个时间活动。
池骋的心猛地一跳,几乎是屏住了呼吸,侧耳倾听。
是极轻的脚步声,还有……熨斗蒸汽喷发的微弱“嘶”声?
他犹豫了几秒,最终被一种强大的冲动驱使着,悄无声息地走出房间,沿着旋转楼梯,向下走去。
越往下,那声音越清晰。还伴随着哼唱的丶不成调的轻柔小曲,是他偶尔会听到吴所畏哼起的那支旋律。
他的心越跳越快,脚步放得极轻,如同夜行的猎豹,不想惊扰这静谧的奇迹。
他停在楼梯的拐角,借着厨房区域透出的微弱光线,看向一楼的洗衣房。
洗衣房的门开着,里面亮着温暖的灯光。
吴所畏背对着他,身上穿着一件柔软的灰色丝质睡衣,头发有些凌乱地翘着,显得居家又柔软。他正低着头,无比专注地熨烫着一件白色的男士衬衫。
蒸汽氤氲升腾,将他笼罩在一片柔和的光晕里。他动作熟练地将衬衫的领口丶袖口丶前襟一一熨烫平整,每一个细节都一丝不茍。那神情专注得,仿佛在对待一件极其珍贵的艺术品。
熨烫好一件,他小心地将衬衫挂起,又拿起另一件——那是池骋明天预备要穿的。
池骋僵在原地,胸腔里像是被什麽东西猛地填满了,又酸又胀,几乎让他无法呼吸。
他看着他微微蹙眉检查衬衫上几乎不存在的褶皱,看着他轻轻哼着歌,看着他在温暖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单薄却又异常执着的背影。
所有冰冷的僞装丶骄傲的壁垒,在这一刻,被这个寂静凌晨丶洗衣房里的温暖画面,撞击得粉碎。
他忽然明白了。
那些早餐,那些整理好的领带,那些无声的关怀,甚至此刻他手中熨烫的衬衫……都不是为了那该死的协议。
那是吴所畏在用自己的方式,笨拙又坚定地,向他靠近。
而他自己,却用最混账的方式,伤害了他。
吴所畏似乎熨烫完了,满意地看了看挂好的两件衬衫,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关掉了熨斗的电源。
他一转身,就猛地对上了站在楼梯阴影里,不知看了多久的池骋。
吴所畏显然被吓了一大跳,眼睛瞬间睁圆,手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倒抽了一口凉气:“!……你丶你怎麽在这?”声音里还带着未散的困意和惊吓。
池骋从阴影里一步步走出来,走到灯光下,走到他面前。
他的目光紧紧锁着吴所畏,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太多复杂难辨的情绪,有懊悔,有震动,还有一种几乎要破笼而出的丶滚烫的情感。
他的视线从吴所畏受惊的脸,缓缓移到他身後那两件被熨烫得一丝不茍丶正散发着温热蒸汽和淡淡薰衣草香气的衬衫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
吴所畏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想要避开他的目光,声音微窘:“我……我有点睡不着,看衬衫有点皱,就……”
他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池骋忽然伸出手,不是抓住他,而是……用指腹,极其轻柔地丶小心翼翼地,擦过了他眼下那淡淡的丶并不明显的黑眼圈。
动作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怜惜和……颤抖。
吴所畏整个人彻底僵住,呼吸都停滞了。池骋的指尖微凉,却带着一种灼人的温度,烫得他皮肤发麻。
池骋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声音沙哑得不像话,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和浓得化不开的情绪: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