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宫宴上的袖糖
自书房那日後,王府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池骋依旧冷面寡言,作息如钟,但府中下人都敏锐地察觉到,王爷似乎……没那麽“生人勿近”了。至少,对东厢院那位小主子是如此。
吴所畏依旧我行我素,将“少爷”本色发挥得淋漓尽致。今日嫌池塘里的锦鲤不够斑斓,明日又觉园子里的花草太过单调,指挥着下人去淘换丶移栽,将原本肃穆规整的王府一点点涂抹上鲜活的色彩。
池骋对此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偶尔撞见,也只是蹙眉瞥一眼,却从未真正出声制止。那碟桂花糕最终被下人收走,但那个针脚拙劣的香囊,却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池骋书案的一角,淡淡的药香若有若无地萦绕着。
这日,宫中设宴,为北疆凯旋的将领庆功。池骋作为亲王,自然需携眷出席。
这是吴所畏嫁入王府後,首次以靖王妃的身份在正式场合露面。
马车内,气氛冷凝。池骋闭目养神,一身亲王常服衬得他面如寒玉。吴所畏则有些新奇地透过车窗纱帘打量着外面繁华的街市,他身上穿着符合规制的繁复礼服,虽显贵气,却被他坐不住的性子带出几分灵动。
“宫宴之上,谨言慎行,莫要失了王府体统。”池骋未曾睁眼,声音却冷冷地传来。
吴所畏回过头,撇撇嘴:“知道啦,王爷。保证乖乖的,不给您丢脸。”话是这麽说,那双滴溜溜转的眼睛却显然不是那麽安分。
宴设麟德殿,丝竹悦耳,觥筹交错。池骋一入场,便自然成为焦点。他神色淡漠,与几位重臣颔首示意,便在自己的席位落座。吴所畏跟在他身後,能清晰地感受到无数道或好奇丶或探究丶或带着其他意味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他倒是坦然,甚至还能对几位目光友善的宗室子弟回以微笑。
这一笑,却让身旁的池骋周身气压更低了几分。
酒过三巡,气氛渐热。有与吴老将军交好的武将过来敬酒,言语间对吴所畏颇为关照。亦有几位年轻勋贵,见吴所畏容貌昳丽,性情活泼,借着酒意试图上前搭话。
“早闻靖王妃风姿卓绝,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一位侯府世子举杯,目光带着欣赏。
吴所畏刚想客套两句,身旁一直沉默饮酒的池骋却忽然放下了酒杯。
白玉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一响,不大,却瞬间让周围一小片区域安静下来。
池骋并未看那世子,只是侧过头,目光落在吴所畏因饮了酒而泛着粉色的脸颊上,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畏畏不胜酒力,这杯,本王代了。”
说罢,竟真的拿起吴所畏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动作行云流水,自然无比。
那世子愣在原地,脸上青白交错,讪讪地退开了。
吴所畏也愣住了,擡头看着池骋冷硬的侧脸。他……刚才叫他什麽?“畏畏”?这还是池骋第一次这般唤他。
而且,他居然替他挡酒?
池骋感受到他的目光,垂下眼帘,与他对视。那双深邃的眸子里似乎掠过一丝极快的不自在,随即又被惯常的冰冷覆盖。他袖袍下的手,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吴所畏忽然感觉自己的手被轻轻碰了一下。一样微凉丶坚硬的小东西被塞进了他的手心。
他下意识地低头摊开手掌——竟是一颗用漂亮糖纸包裹着的松子糖。
他猛地擡头,难以置信地看向池骋。
池骋却早已移开视线,端坐着看向殿中的歌舞表演,仿佛刚才那个偷偷塞糖的人不是他。只是那紧抿的唇线和微微泛红的耳根,泄露了主人一丝不平静的心绪。
吴所畏看着掌心那颗糖,又看看身旁正襟危坐丶仿佛什麽都没发生的冰山王爷,心里像是被什麽东西猛地撞了一下,酸酸麻麻,又甜得不可思议。
他悄悄剥开糖纸,将那颗圆滚滚的松子糖放进嘴里。
甜意瞬间在舌尖化开,混合着松子的香气,一直甜到了心底。
宫宴的喧嚣仿佛瞬间远去,只剩下身旁这人身上传来的丶冷冽又令人安心的气息,和口腔里那抹突兀却无比真实的甜味。
他低下头,借着桌案的掩护,嘴角一点点扬起,最终变成一个怎麽也压不下去的丶大大的笑容。
原来,冰山融化时,是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