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很快,她的疑惑便得到了解答。当马车行经岔路口时,窗外百姓的欢呼声浪阵阵传入车厢:
"九皇子!是九皇子!九皇子班师回朝了!"
"听说这次九皇子仅率两万兵马,就大破匈奴五万大军,夺回我大奉疆土两千里!"
"是啊,我早就听闻捷报,特意起了个大早守在这里,就为了一睹我们大奉民心所向的九皇子风采!"
"什麽民心所向,这话可不能乱说,小心掉脑袋!"
"说说怎麽了,九皇子军功赫赫,文采斐然,这太子之位,本就该是九皇子来坐才对!"
"快别说了。。。。。。"
唐昭这才恍然明白郑光方才那声冷哼的意味。她凝望着远处那支凯旋的队伍,直到马车转向另一条岔道,视线被一片茂密的树林遮挡,欢呼声也渐渐远去,这才缓缓放下车帘。
马车在蜿蜒的林间小径中穿行多时,终于缓缓停驻。
经车夫出声提醒,唐昭与方不遇相继下车。环顾四周,只见停驻之处与沿途景致并无二致,唯有道旁立着一方毫不起眼的青石碑,上面浅浅镌刻着一个潦草的“云”字。“唐大夫,请。”郑光侧身引路。
二人随他步入一片杂木林。初时林木交错,枝叶蔽日,越往深处走,视野却愈发开阔。
待穿过最後一道树障,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平整的空地尽头,矗立着一扇气势恢宏的朱漆木门,门上悬着乌木牌匾,上书四个鎏金大字:“云涧山庄”。
唐昭举目望去,但见山庄後方,高耸的柳杉林环抱成圈,林梢之上云雾缭绕,氤氲蒸腾,恍若仙境。
想必那便是闻名天下的云涧温泉所在。如此灵秀超脱,宛如瑶池降临凡间,难怪太子年年都要来此静修养身。
山庄大门已然开啓,三人依次而入。内里别有洞天——门外是古朴山林,门内却是亭台错落丶曲径通幽。
又行了好长一段路,踏过数重石阶,穿过一道雕梁画栋的长廊,最终郑光在一扇格外宽大的紫檀木门前停步。
门扉敞开着,向内望去,只见空旷的殿堂深处垂着一道玄青色的薄纱帷幕。纱帘上隐约可见银线绣就的云鹤暗纹,随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微风轻轻拂动时,纹路流转,恍若云海翻涌丶仙鹤翩跹。
透过这道屏障,隐约可见其後似乎焚着淡淡的檀香,烟气袅袅间,一个修长的人影正盘坐于蒲团之上,俨然一派清修气象。
郑光转身道:“烦请唐大夫在此稍候,容我先去通禀殿下。”
世人皆知云涧山庄是太子魏元修的休养之地,所以事到如今,郑光也不再以“老爷”称谓掩饰,直接亮了底牌。
郑光躬身进入那道玄青纱帘後不久,便重新出现在唐昭面前,身後还跟着两名身着黛青色襦裙的侍女。
“唐大夫,殿下宣您觐见。不过按照规矩,需先请您配合查验。”
唐昭微微颔首,从容地展开双臂。两名侍女上前仔细检查了她的衣衫配饰,又将她医箱中的金针丶药瓶等物一一取出验看。
确认无误後,郑光这才点头让出通道:“唐大夫,请。”
她刚迈出两步,却见郑光擡手拦住了紧随其後的方不遇。
“唐大夫,这次是真的不能让令兄随行了。”郑光语气凝重,“殿下乃万金之躯,除了医者,旁人不得近身。若是执意违逆,触怒殿下,这个罪责谁也承担不起。”
唐昭闻言,迟疑地望向方不遇。
见她态度松动,郑光又劝道:“老夫就在此地看着令兄。况且从这里直到殿内,他都能望见您的身影,算不得将二位分开。”
唐昭缓步走到方不遇面前,不着痕迹地用身子隔断了郑光的视线,假装叮嘱道:“兄长在此稍候,我去去就回。”
感受到方不遇微不可察的颔首,她这才退开脚步,独自向着被纱帘笼罩之处走去。
从殿门到纱帘遮蔽的内室,约有三十馀丈的距离。
唐昭一步步向前走去,随着距离渐近,她眼底的阴翳就愈发浓重。
直到离纱帘仅剩五六步之遥,一个身着深蓝色内侍服制的人影悄无声息地挡在她面前,声音既浑厚又带着特有的尖细:"就在此行礼。"
唐昭立即会意,这应该是太子身边贴身伺候的公公。
她轻轻放下医箱,垂首敛目,将所有情绪都掩藏在低垂的眼睫之下。随即单膝及地,抱拳行礼:"民女拜见太子殿下。"
片刻沉寂後,纱帘内传来一道拖得长长的男声:"起—来—吧。"
这声音乍听醇厚,细辨之下却能察觉其中的中气不足,每一个字都像是浮在半空,虚浮无力。
"谢殿下。"唐昭起身垂手而立。
那位公公引着她走到纱帘前,低声提醒道:"为殿下请脉吧。"
"是。"唐昭正要去取医箱中的诊脉垫,却见早有侍女在帘前备好了锦垫丶迎枕等一应用具,摆放得整整齐齐。
这时,一只苍白得近乎剔透的手,从玄青纱帘的缝隙间缓缓探出。
那手腕纤细得不似成年男子之手,肤色是一种久不见日光的惨白,几乎寻不见血色的踪迹。薄如蝉翼的皮肤下,青紫色的血管脉络根根分明,蜿蜒凸起,嶙峋的指节更是异常突出,仿佛稍一用力便会折断。
看到这只手的瞬间,一股暴戾的恨意从唐昭心底翻涌而出。她咬住下唇,直到口中一股血腥味弥漫开来,才勉强将这股冲动压了下去。
公公尖细的嗓音再次响起:"还愣着做什麽?"
唐昭这才松开不知何时已紧握成拳的双手,深吸一口气,俯身将三指轻轻搭在那截苍白的手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