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在山海一带呆过,那程有真的名字,不能说家喻户晓,但至少是有许多人听说过。彼时年方16,为父报仇,一根落水管单挑整个工厂,最后那根管都被他打变形了。所以,他找到程有真几乎没有费太多的力气。秦越川知道那日遇见的是他后,心中立刻戒备了三分,因为他在老家的名声,堪比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此刻见到真人,他很难将魔头形象与眼前这位穿着白衬衣,满眼无辜的青年联系在一起。
“你相貌英俊,我还是喊你大哥吧。”
啧。面对这样的人,秦越川一时间也没法对他说重话。“我不管你现在为谁工作,那天你闯的码头,是靴子和六局的地盘,他们现在绑了我女儿,还请你跟我走一趟。”
“你觉得我会乖乖跟你走?”
秦越川笑了:“小兄弟,我知道你身手好。但是你现在面对的是一个失去女儿的父亲,你不去,今天我们俩就得有个人死在这儿。”
程有真不响。刚刚只与他过了几招,他就发现此人身手不凡,且没有使出全力。何况,他们的出招方式类似,一看就是监察院那套系统里训练出来的。程有真不是没见过狠角色,但面对这种类型的人,他不敢轻言死拼。想到这,他忍不住问:
“院里的人都好么?”
“我的那批同门都不在了,你师傅倒是健康,现在搬去腾川区养老,离你们山海挺近的。”
“我从来没见过你。”
秦越川自嘲地笑了笑:“你进来的时候是暴乱那年,我们全部出任务了,你师傅护着你,没让你下山。”
确实,对于暴乱他只是有所耳闻,具体的其实什么都不知道。起初自己在狱里服刑,后来就上山去监察院训练,补文化课,那几年堪堪是两耳不闻天下事。
往昔记忆纷纷涌上心头。旧港给他留下的全是屈辱和伤痛,但是在监察院的那些日子,是为数不多的快乐时光。师傅和师兄待他如家人,当时他暗自发誓,将来一定要回报他们。只可惜,离开这么久,他甚至都没敢回过一次旧港。
程有真的想法非常质朴,谁对他好,他就要报答谁。在码头那次,是徐宴救了他,那他便要报答徐宴。何况,他也好奇那个靴子是怎么联合六局的人,在徐宴眼皮子下占山为王。自己去了,兴许还能找到点线索。
“好,我跟你走。”
“小兄弟好胆识。”秦越川举起手里的布条,朝他试了个眼色。程有真了然,走过去,主动让他绑得死紧,就这样让他光明正大地把自己从家里掳走了。
被秦越川押上卡车后,他才意识到对方是有备而来。车内已坐了三个年轻人,各个肌肉紧实,面相彪悍。此时,坐他身边的那位小哥凑了过去,仔细打量着他:“哇,原来你就是那个山海魔头程有真啊。”
程有真眼皮一跳。老家人就这么形容他的么……
“哎,你当年灭了工厂三十几个人的时候,脑子里在想什么?”
“我没有杀过一个人。”他转过头,突然面色阴冷,“我,从不杀人。”
江晴被他突然这样子吓得一愣,秦越川透过后视镜瞥了一眼,若有所思,讲:“所以监察学院毕业后,你选择去移民局了?”
程有真不置可否。
“你突然搞这么清高,那没意思了。”江晴撇撇嘴,“咱们旧港监察院出来的,除了去移民局的二椅子,哪个手上不沾血?我们就是被训练成杀人机器的。”说完后意识到不对,尴尬找补,“没说你是二椅子的意思哈。”
或许是师出同门的缘故,程有真不仅没有生气,反而觉得眼前这人挺有趣,便多说了两句:“伸张正义的方法有很多,独独杀人不算。”
“你这话,去给那些杀了你妻儿老小的人说。他们最乐意听。”
程有真垂下眼,沉默不语。
秦越川忍不住开口:“江晴,道不同不相为谋。”
“我爸不让我杀人。”
车内陷入短暂的沉寂。
“我爸一生仁爱,他不喜欢做的事情,我也不做。”
曾经他以为父亲的死是因为树大招风,遭人嫉妒。这两年,他渐渐觉得,父亲始终与旧港格格不入,在一个秩序混乱的地方,他有着超越地域局限的坚持。他有不同的信仰,所以,周围人必须要他消失。
同为父亲身份,秦越川似乎明白了什么,不禁在心中冷笑一声。方向盘拐弯,车辆在暗夜中驶去旧港地界。如果自己是程有真的爹,他绝对会下相同的命令,把他紧紧拉住。因为程有真那颗纯良的内心深处,嗜血。
有的人天性安静,笑容温和,可一旦沾了血,就会开始享受复仇带来的痛,无法收手。这类人,秦越川再熟悉不过。
汗水从脖颈滑落,程有真的眼睛被蒙住,然而他能感受到,越往里走,气氛就越不对劲。脑机接口信号已经被屏蔽,此刻,他只能靠着本能前行。终于,他在某处站定,对面有个男人的声音传过来:
“不愧是老秦,办事永远那么利落。”
“我女儿呢?”秦越川的声音在耳边炸开。
程有真偏过头,听见由远及近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约莫有四五个人。“爸!”少女的声音带着哭腔。可惜没等他仔细判断,肩膀就传来一阵疼痛。有两人狠压着他,让他的腰弯成一个不自然的角度,踉跄着往前走。
左拐,直走,右拐,右拐,直走……秦越川他们的声音离他越来越远,最后只剩下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很空旷。不知走了多久,他们终于停了下来,一扇铁门被打开,程有真偏过头,听到隐约的狗叫。
背后那人将他狠狠一推,他踉跄两步,踢到张椅子,地板瞬间发出“嘎吱”的响声。他们将他按坐在椅子上,手脚捆死,身上的钢索几乎嵌进肉里。不一会儿,前面就走来了个人。那是个小平头,身形结实,眉眼冷硬。
那人顺手捞起一把椅子,“咯吱”一声拉开,坐在他正对面,双肘撑在膝盖上,身体微微前倾,离程有真很近。程有真可以感受到他的鼻息声。
他静静等对方开口。
“你不怕?”对方语气不高,却带着一丝兴奋,“果然是那个敢孤身一人闯码头的人。”
“你是谁?”
小平头扯开嘴角,露出个瘆人的笑容。只见他从腰后拿出一把枪,银黑色,线条锋利流畅,上膛后,一阵微小的启动声响起,枪体侧面的发光能量管线亮起了蓝色的光。只不过,普通的枪左侧嵌有触碰芯片,激活后可立刻显示剩余能量,热度,和冲击波选择范围。这把显然做了手脚,什么都没有。
明知程有真的眼睛被蒙起,小平头还是拿着枪在他面前晃了晃:“还记得这把枪吗?没有脉冲,没有电磁波,只有这个。”他晃了晃手腕,“咔哒”一声按下枪管释放钮,老式弹匣应声滑出,整整齐齐排了几枚□□。“那晚上,就用它打的你。怎么样,痛不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