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的抱负,所有的宏图大志,皆被短暂的阳寿一把火烧毁,全都付之一炬。
他年若有重来日,我心道,合该添一甲子以慰大行皇帝之灵。
太子衣冠未换,祝贵人奉上麻衣,倏忽送到我手中。
祝公公手脚如故,容我为皇太子更衣。
一冬不见,太子殿下变了许多,像是变了一个人。
一年有十二个月,我也变了许多,去年的丧服到今年就不够穿。
东宫,长成了天家郎君,成了我不可忽视的存在。
从那刻起,我不能不重视这位新君,不得不把鹤奴,不能不把皇太子放在眼里。
我要安稳,我要保命,我要安康,就该揣度起东宫的心思。
只有这样,我才能活得长久。
太子一语不发,眼泪藏在心里,不肯任意肆行。
梦寐以求的皇位,要靠亲身父亲的性命去换取,若换做我,必然是止不住的高兴。
太子看着麻衣,同样,也看见了我。
只一眼,他立即揭过,像是看碍眼的死囚。
屏风後,皇太子跪久了站不稳,待我一转身,他便附在我怀里,眼泪哭满了我的胸口,弄脏了我的衣裳,我叹他有丧父之痛,就不同他计较,我见他哭得似我,很难不去宽慰,不能也不敢推开他。
“阿爷!”
金阳公主一声啼哭,带来了李家所有人,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凡与李姓相干,人皆涌入永乐殿。
皇太子悲伤过度,喜恶不分了,公主惊呼,终于拽回了太子思绪。
东宫殿下将我推开,他当着衆人的面,将我推到在地。
“太子!”
我在地上,李家人亲眼目睹,太子脾气尽显,我狼狈不堪,皇後进殿,厉声叱责。
好在,没了圣人,我还有皇後。
太子随心神裁,我得生生受着。
那时的我,还是太过良善。
安阳公主在左,我在右,华阳公主跪在当中。
时隔一年,我不曾想到,公主们也不曾想到,我们三人齐聚相见,竟是在圣人的灵前。
长公主有孕在身,皇後淑妃遣公主回仙居殿,公主要尽孝执意不肯,我和安阳哭着看守。
圣人离世,一个月里,天下皆要到场。
多年前的祸事,除了许多李。
剩馀的李家人,不算多也不算少,长安皇族,洛阳王族,拜佛的光王,穿道服的安乐王,为尼的凉国公主,入道的宜阳县主,养马的权势王,吃酒的富贵王,一个接一个,全拢在了长安城太极宫。
皇後丶太子借圣人之死,收权于京畿,各处人马,皆要轻车简从进长安。
各处安定,唯益州黄骁守称病不来,平卢果当关如出一辙。
他们“龟缩”自家,皆不肯朝拜长安,不肯还权于李家。
长安李家,能得安稳,全仰仗皇後太子二人背负天下。
圣人,龙驭宾天。
太极宫内,日日跪拜,哭声一片。
白衣麻布之中,属江夏王喊得最凶,属我哭得最狠。
江夏王天性如此。
我是个没有多少心的,我流着泪,为大行皇帝痛哭流涕,我比李家的皇妃,王妃,公主,哭得还要凄惨,离世是她们丈夫丶父亲。
我不是在哭圣人,哭阿爷,我是在哭我的靠山,是在哭我最大的靠山,更是在哭我自己。
我闭着眼睛哭得比谁都伤心,浑然不知,所有人都在看着我。
好在,新君要为先帝守孝三年,我与天家的婚事,又要延期个三年五载。
这暗暗合了我的心意,明着也合了太子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