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视良久,他将指间黑子轻轻搁回棋罐。
“赵卿。”他唤了声,“你可知,此一诺,何等之重?”他顿了顿,仿佛要让每一个字都烙进对方心里。“北疆苦寒,远离京畿,非比寻常戍守。”话音落下,他几不可闻地叹了一息。
“臣深知!”赵俨眼神满是坦荡,“愿陛下允臣此请!”他喉结滚动,再开口时,语气里添了几分身为兄长的沉重,“臣此去边关,心中别无牵挂,唯独……唯独放心不下德妃娘娘。”他微微擡首,眼中满是恳切,“娘娘她心性单纯,不识深浅……”
萧承璟擡手止住了赵俨的未尽之言:“赵卿不必多言。”他起身,走至赵俨面前,眼光如炬地看着这位重臣兼挚友,“朕允你,在宫中,无人可迫她做违心之事,无人可令她受无端之苦。”他朝赵俨微微颔首,“边关苦寒,保重自身。去吧……”
赵铮心中巨石轰然落地,眼眶微热:“臣……谢陛下隆恩!”
送别那日,天色是灰蒙蒙的。
萧承璟特许赵婉在城楼上送行。
赵俨一身戎装,神色沉重地望着高处,被宫人簇拥而来的妹妹。
赵婉眼圈红肿,不知先前哭了多久。待看清哥哥熟悉的背影後,泪水瞬间决堤。她扑上墙垛,不顾一切地探出身去,带着浓重哭腔,竭尽全力喊了一声:“哥哥——!”像小时候那样。
几乎同时。
“娘娘!”一声呵斥骤然响起。
嬷嬷手臂微擡,恰到好处地拦回了赵婉前倾的趋势。
“宫规森严,娘娘金尊玉贵,还请自重!”
赵俨心口像是被钝器击中,闷痛骤然炸开。
在他眼里,城墙上的人,不是珠翠环绕的妃子,始终是那个——
会在春日追蝴蝶丶会为一串糖葫芦笑弯了眼的懵懂少女。
急急别开脸,赵俨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再转回头时,他尽力扯出一个看似爽朗的笑容,朝着城楼方向喊道:“别哭!哥哥只是去戍边了!好好照顾自己!”他不敢说永镇,怕吓到她。
说罢,他不再迟疑,猛地勒转马头,策马扬鞭,冲入队伍前列。
再未回头。
许是命运弄人,又或是天意使然。
因淑妃薨逝而遣散出宫的旧人中,竟有那麽一两个,在这海隅小镇认出了舒窈。
消息几经辗转,呈至御前。
萧承璟捏着那页薄薄的密报,久久未言。
最终,他放下密报,对着暗卫吩咐道:“将朕养着的那只橘猫,给她送去。再给她带一句话……”
後来,萧承璟做了一个梦。
梦里。
他又回到了慈恩寺那个破败漏风的禅房,又变回了那个重症濒死的少年。
这一次,他没有回梁国。而是留在晋国,做了一个寻常的布衣。
没多久,晋王薨逝,晋都短暂地乱了一阵。
像是冥冥之中自有牵引,他在街角遇见了从质子府逃出来的她。
他没有用任何心机手段,只是默默地丶笨拙地对她好。
是饿时的一顿饭,是雨中的一把伞。
她一点点卸下心防,心甘情愿地握住他的手。
新婚夜,红烛下,她瞥见他胸口那块胎记,惊喜地叫出声:“原来是你呀!”
他们没有大富大贵,只开了间小小的铺子,日子过得平淡且富足。
再後来,他们养了一只懒散的橘猫。
橘猫总爱在蜷在窗台上打盹,好让阳光把它的毛晒得暖烘烘的。
院子里,他们的孩子奔跑追逐,笑声清脆。
为了不重蹈覆辙,他待她,始终克制。
尤其是床笫之间。
她有时会懊恼,扯着他的袖子,半真半假地嗔怪:“难道是我不好看吗?你不知道吧,以前可是有很多人盯着我看呢,眼睛都直了呢!”
他听了,笑了笑,什麽也没说。
只是擡手,轻轻将她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