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明,两名健妇便不由分说将舒窈从被褥中拉起,一番盥洗梳拢。
素绢衣裙是浆洗得格外挺括的,腰间束带是勒得格外利落的。
连许久未染钗环色的青丝间,都添了一柄桃木插梳。
插梳绛色光润,斜斜一点乌云里,倒比金簪玉钿更添几分天然趣致。
笑死。
舒窈望着镜中倒影暗忖道。
不管古代现代,见老板都得打扮得人模狗样。
院内铜漏滴答,一声一声,不疾不徐地坠入耳鼓。
将舒窈心底那份煎熬,无限拉长。
能不能给这铜漏调个静音模式?
这破玩意儿在发明的时候没考虑过用户体验吗?
舒窈欲哭无泪。
蓦的,门外传来一阵膝骨触地的闷响。
随即一个洪亮的声音穿透门扉:
“万岁——”
四下里,卫官内侍丶侍从仆妇齐刷刷跪伏在地。
个个额头抵地砖,大气不敢喘。
舒窈垂首肃立,每一寸肌肤都绷紧着。
门被无声的推开。
一道绛紫身影骤然侵入视野边缘,逆着天光,投下牢笼般的阴影,将舒窈锁死在幽暗里。
她垂着眼。
龙袍下摆的暗金绣线在光影里蛰伏游移。
视线艰难地上爬,掠过劲窄腰身,落回腰间悬着的玉佩。
佩玉轻撞,发出泠泠清音。
“免礼。”年轻的声音响起,不是那日屏风後的沉静腔调,而是雪霁檐下的轻滴,渗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
萧承璟的视线如有实质,甫一落下便钉在她颈间结痂处。
舒窈顿觉痂口一刺,无端地有些抽痛。
那目光缓缓逡巡,最终定格于她发间的插梳,审视中暗藏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探寻。
这凝视迥异于舒窈惯见的纨绔子弟。
它并非流连皮相,倒像是在估量一件器物的成色。
一把破梳子有什麽好看的?
难道梳子上有东西?
疑惑堵在心口,舒窈直起身子,竭力平稳语调:“谢陛下。”
“姜卿在理东境文书?”那声音再次响起,离得更近了些。
舒窈心头猛地一悸,微微擡眸。
却见萧承璟把手地搭在了案角。
那手,指节修长,指甲修得光洁圆润,透着不必操持劳役的清贵,又压着惯于发号施令的力道。
“回禀陛下,是。正按郡县归置。”舒窈将眸子垂得更低,低到只能瞧见自己裙裾下的鞋尖。
萧承璟没有像她往日应付的那些贵胄那样,用权势强逼她擡头。
他就那样站定案边,一言不发,叫舒窈捉摸不透。
无声的逼迫,比质问更磨人。
舒窈盯着鞋尖,凭着不能让老板冷场的社畜本能,硬着头皮汇报道:“陛下容禀。臣女到此三日,已初步清点此间文书,按地域丶年代丶类别分置。待日後……”
话音未落,只听一阵极细微的窸窣自身前漾开。
原是萧承璟袖底微动,正拈转着什麽物件。
舒窈霎时绷紧脊背,将头垂得更低,几乎要埋进领口里去。
她怕萧承璟手里的物件是她的铜印,又怕不是。
正自煎熬,萧承璟的声音蓦地劈开她尚未收尾的报告:“这些旧案之中。”他语锋一转,声音低了几分,似是忆起什麽旧事,近乎呢喃道,“可曾见有关于崇文馆的记载?朕记得,彼处收容过些异国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