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试吃鱼跃龙门
冬日的阳光穿透光秃秃的梧桐枝桠,在J大洁净的路面上投下疏朗而冷清的影子。
初宜晓背着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脚步不自觉地放慢,目光流连在校园的景致里。
她走过一片开阔的草坪,边缘围着几张古朴的石凳。
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住。
沈耀曾经在电话里,带着些许抱怨又藏不住兴奋地提起过这里——“草坪边的石凳太凉了,但阳光好的时候,坐在这儿背专业课特别舒服,安静。”
此刻,阳光正懒洋洋地洒在那些石凳上,仿佛还残留着他坐过的温度。
初宜晓的嘴角无意识地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心里某个角落泛起一丝微弱的暖意,像投入冰湖的一颗小石子,漾开细微的涟漪。
她想象着他穿着那件她熟悉的深蓝色羽绒服,戴着耳机,微皱着眉头啃书本的样子,那画面遥远而清晰,带着旧时光的柔和滤镜。
又路过一座造型别致的现代风格小建筑,巨大的玻璃幕墙映着蓝天和梧桐的枝桠。沈耀也提过——“那个玻璃房子是新建的创客中心,里面环境特好,可惜太抢手了,位子难占。”
初宜晓站在远处看着,阳光在玻璃上跳跃,仿佛能看到他背着书包匆匆走进去,或者遗憾地站在门口张望的背影被定格在光影里。
这些依靠着记忆碎片拼凑出的画面,带着一种笨拙的温情,暂时包裹着她,让她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找到了一点与过去相连的丶微弱的锚点。
时间在恍惚的寻觅中悄然流逝。当手机屏幕上的数字无声地跳向考试结束的临界点时,初宜晓才猛地惊醒。她有些慌乱地拦住一个路过的男生:“同学,麻烦问一下,研究生考试的考场……是在哪栋楼?”
顺着男生热情清晰的指引,她快步走向那栋挂着巨大红色横幅的教学楼。
“蟾宫折桂,金榜题名!祝各位考生考研顺利!”金色的字体在阳光下有些刺眼。
楼前已开始聚集等待的人群,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杂着紧张和期待的焦灼感。
初宜晓避开正对大门丶最显眼的位置,悄悄退到侧面一处不起眼的角落。
这里有一棵粗壮的梧桐树,树干嶙峋,投下的阴影恰好能将她半掩其中。
背靠着冰凉粗糙的树干,她微微垂下头,目光却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牢牢锁住那扇即将开啓的玻璃大门。她想碰碰运气。一个渺茫的丶近乎卑微的运气。
等待的人群渐渐增多。
初宜晓的目光忍不住在那些来接人的面孔上游移。
上海学生的时尚感确实更外放。许多女生的冬日穿搭堪称精致:剪裁精良的大衣配薄打底袜和亮眼靴子,妆容发型一丝不茍。她们像冬日里亮丽的风景,却也看得初宜晓更觉寒冷。
一阵冷风打着旋儿吹过,带着湿冷的寒意。
初宜晓立刻缩紧脖子,把那条厚实的羊毛围巾又往上拽了拽,几乎将大半张脸都埋了进去,只露出一双带着茫然和怯意的眼睛。看着近处露脚踝的女生,她心里哀叹:东北人的抗寒技能,在南方湿冷面前不堪一击。
斜前方不远处,几个同样在等待的女生聚在一起,低声谈笑。她们都打扮入时,簇拥在中间的那个身影尤为亮眼:驼色长款羊绒风衣,黑色打底袜配过膝长靴,栗色卷发,妆容精致如同女明星。
一阵清脆悦耳的笑声顺风飘来,正是那个“女明星”发出的:
“哎呀,我本来都想好啦!昨天看中的那家法餐厅,露台view超棒的,晚上还能看到外滩灯光,多浪漫呀!”她微微撅嘴,像是在撒娇抱怨,“结果他死活不同意!说什麽考试前一天一定要吃鱼才吉利,讲究个‘鱼跃龙门’!迷信死了!拗不过他,只能临时改成去吃那家新开的云南汽锅鱼了,希望味道别太差吧!”
“哎哟喂,还信这个啊?”旁边一个短发女生似乎有点嫌弃,“还‘鱼跃龙门’?”
“就是!不过讲究点也正常,图个好意头!”有人出来圆场。
“汽锅鱼也挺好呀,热乎乎的!法餐留着庆功再吃!”
几个女生嘻嘻哈哈地附和着,笑闹成一团。
“鱼跃龙门”……
这个熟悉的词,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初宜晓心里漾开一圈复杂的涟漪。
沈耀也是这样,对考前“讨彩头”有种近乎固执的坚持。
高“粽”丶“橙”功丶“鱼”跃龙门……她曾无数次包容甚至觉得他这点小迷信有点可爱,陪他吃过各种“吉利”的食物。
她下意识地把围巾拉得更高,几乎要蒙住眼睛。这种在异乡丶在他人梦想啓航门前清晰感受到的孤独,比任何时候都要冰冷刺骨。
就在这时,一个念头毫无预兆地撞进脑海:如果……如果等下真的看到沈耀,会是什麽场景?
是久别重逢的惊喜?还是相对无言的尴尬?他会惊讶吗?会冷漠吗?
这未知的丶充满各种可能性的“如果”,像一块沉重的石头,骤然压在她的心口,带来一阵窒息般的不安和恐慌。
刚刚因回忆而生的微弱暖意,瞬间被这巨大的不确定性碾碎。她甚至开始後悔来到这里,这个冲动之下的决定,此刻显得如此莽撞和愚蠢。
就在这突如其来的丶几乎要将她吞噬的不安和慌乱中,另一张脸孔,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清晰地浮现在她的脑海——刘屿灿。
那张总是没什麽表情丶偶尔皱眉丶眼神锐利如刀的脸。
那张在寒夜里湿着头发丶穿着单薄衬衫冲到她面前的脸。那张在警局里沉默如山丶任由她紧紧抓住袖子的脸。
那张在酒店走廊昏暗灯光下,静静注视着自己被抓皱的衬衫袖口丶最终什麽也没说的脸。
甚至……是今天早上,被她糟糕的会议纪要气得“头疼”丶却在她小心翼翼提出请求後,最终点头放她出来的脸。
这个念头让她自己都微微一怔。怎麽会……怎麽会在这个时候想起他?那个冷漠丶龟毛丶让她工作压力山大的上司?
可偏偏,在这个充满未知和惶恐的瞬间,想到那张棱角分明的丶带着病容却依然沉稳的脸,想到他那些看似冷漠实则无声的行动,想到他最终给予的那一点点带着无奈的理解……心里那片冰冷的丶被孤独和不安浸透的角落,竟奇异地生出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暖意。
那暖意如同寒夜里擦亮的一根火柴,光芒虽小,却足以在瞬间驱散一点浓重的黑暗,带来一点难以言喻的安定感。
她猛地甩甩头,像是要把这不合时宜的念头甩出去,脸颊在围巾下微微发烫。可那丝微弱的暖意,却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留下的最後一圈涟漪,固执地停留在那里,不肯完全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