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吹拂,柳枝轻摇,河水的流淌声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
过了很久,馀晖才擡起头,看向他,没有说一个字。
可那双眼睛里流露出的神色——混杂着挣扎丶不忍,以及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明明白白地告诉他。
她的答复,不是他想听到的那个。
方森屿在她开口之前,抢先截住了话头:“我会在这里待到音乐节那天,演出结束後和他们一起走,你想好了来找我吧,我的联系方式还是以前那个。”
然後落荒而逃,将她未说出口的拒绝,留在了河岸的风里。
接下来的两天,方森屿是在焦灼和食不知味的状态中度过的。
他忍住了无数次想去馀晖店里的冲动,也没有等到馀晖发来的任何消息,在他的心理承受能力即将到达极限之际,乐队的其他成员们总算落地了遂南。
喧嚣的人声丶熟悉的乐器丶繁琐的试音,让他有了点能转移注意力的东西,才勉强没有钻到牛角尖里去。
而从方森屿在河边说出那些话开始,馀晖也同样陷入了坐立难安的境地。
到音乐节这天,这种紧绷感达到了顶峰,她感觉自己像一根被拉到极限的橡皮筋,再施加一丝力气,就会彻底断裂。
她照常地开店丶摆水果,可是每隔两分钟,就会点开手机看一眼时间,屏幕亮了又灭,灭了又亮。
她没有奋不顾身的勇气,更没有自信能同时扛起生活重担和一段需要全心投入的感情。她站在十字路口,眼睁睁看着两条路在眼前延伸,却哪条都不敢选。
于是只能站在原地,茫然地等待着时间流逝,放任与方森屿擦肩而过的命运成为定局。
午後太阳依旧高悬,明晃晃的光线灼得她眼睛发疼,也将摆在店门口的水果晒得发烫。馀晖走过去,弯腰将那些发烫的水果挪到阴影下。
突然,路边传来一声长长的鸣笛,尖锐刺耳。馀晖没擡头,眉头微皱,心里还想着这哪里来的司机这麽没素质,在居民区这样按喇叭。
没承想,那鸣笛声又不依不饶地响了一次。
馀晖直起腰,循声看过去——整个人僵在原地。
副驾驶的车窗摇下,莫梓言熟悉脸庞,带着大大的笑容出现在眼前,用力地冲着她挥手。而驾驶座上,艾薇整个人贴在方向盘上,从莫梓言身侧探出脑袋,扯着嗓子,朝她大声喊道:
“馀晖!你赶紧把我的微信加回来!”
傍晚时分,蓝天纯净,天光没有要黯淡下去的意思,地面的热量持续蒸腾,与数万人呼出的气息交融,将整个音乐节现场笼罩在闷热而亢奋的氛围里。
黑压压的观衆挤在铁栏杆围出的区域内,或站或坐,铺满了大片的草地。
有人额上贴着冰凉贴,有人举着小风扇对着脖颈猛吹,更多人只是用手徒劳地扇着风。
舞台中央空无一人,上一场表演刚刚结束,巨型屏幕上正随机切换着导播捕捉到的观衆特写,活跃换场的气氛。
炎热的空气里,一阵电流杂音过後,导播组的无线电频道中响起指令:
“一号机注意,两点半的鼓手上场了。”
舞台大屏应声切换!
崔明捷握着鼓棒大步走向鼓组。原本散漫的观衆瞬间被唤醒,不约而同地直起身向前涌动。
崔明捷整理好耳机线,在鼓凳坐下,低头深吸一口气,右脚重重踩下底鼓——
“咚!咚!咚!”
振奋的节奏响彻整个闷热的场地。
几乎同时,台侧走出来的吴瀚和柯骏将背带甩上肩头,吉他贝斯咆哮着切入鼓点。三股音流疯狂交织,攀升成一段撕裂空气的高亢intro。
方森屿短促地做了一个深呼吸,睁开双眼,大步流星地迈向舞台,动作流畅地抽出话筒架上的麦克风。下一秒,他挤压喉咙里的空气,爆破出撕裂般的怒吼:
“撕碎一切假象!没有梦想!灵魂快要熄灭!”
火力全开的开场曲目,像一桶点燃的汽油,直接引爆了全场的气氛。
台下的观衆不需要任何过渡,迎头跟了上去,身体本能地追随着强劲的节奏,忘我地蹦跳丶嘶吼,沸腾。
那似乎永不服输的太阳光线,也在愈发激昂的音乐声中,慢慢收敛了气焰,天边开始浸染上浓郁而温柔的夕阳色泽,橘红丶瑰紫与金粉交织,为这场狂欢披上了一层梦幻的霞光。
两点半乐队的演出已过半程。刚结束一首歌的演唱,方森屿微微喘息着,汗湿的额发贴在眉骨边。
他擡起手,指向那片壮丽的天空,对着台下数以万计的观衆说:“快看,你们身後有夕阳。”
他的目光扫过台下的人海,声音透过麦克风:“我们有一首歌,我觉得再也不会有比此时丶此地丶此景更完美的演唱时机了。”
“接下来这首《晚霞亲啓》,送给晚霞。”
他的话音一落,吉他前奏便如同涓涓细流,缓缓响起,与前半程的狂躁形成极致的反差。方森屿握着麦克风,用一种近乎叙事的温柔声线,轻声唱道:
远方响起下课铃
窗外有了嬉笑的声音
放学的孩子叽叽喳喳还不愿意回家
天边撒满金色晚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