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的警告
“γ-核心”,“非典型能量共振”,这几个词如同魔咒,在秋雨的脑海中盘旋不去。她几乎一夜未眠,第二天清晨出现在办公室时,脸色苍白得吓人,眼下的乌青浓重得如同墨染。何婉茹关切地问她是否身体不适,她只是勉强摇了摇头,借口说是熬夜看资料累了。
她无法对任何人诉说内心的惊涛骇浪。那个推测太过惊人,也太过危险。她需要证据,更确凿的证据,而不是仅仅依靠一个模糊的脚注和自己的联想。
整个上午,她都心神不宁。编撰小组的工作照常进行,但秋雨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她的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飘向坐在长桌另一端丶正低头快速书写着什麽的凌寒。他今天似乎格外沉默,连必要的技术交流都减少到了最低限度,周身笼罩着一层生人勿近的低气压。
午休时分,秋雨没有去食堂,她以需要核对一组数据为由,独自留在了办公室。等所有人都离开後,她立刻起身,反锁了办公室的门,从抽屉深处拿出了那本载有关键脚注的旧会议论文集。她需要再次确认那个内部研究报告的编号,并想办法找到它——哪怕只是确认它的存在与否。
就在她全神贯注地翻找着那条脚注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秋雨的心猛地一跳,像做了亏心事般,手忙脚乱地将论文集塞进一摞普通的稿纸下面,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请进。”
门被推开,站在门口的,是凌寒。
他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眼神却锐利如鹰,直直地看向她,仿佛能穿透门板,看到她刚才慌乱藏匿的动作。
“秋雨同志,”他的声音低沉,没有任何寒暄,直接步入了主题,“关于编撰报告中‘材料性能综述’部分,有几个数据需要和你最终确认一下。”
他说着,走了进来,并将手中的文件夹放在了她的桌面上。动作看似随意,但那文件夹落下的位置,不偏不倚,正好压在了她刚刚藏起论文集的那摞稿纸上。
秋雨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停止跳动。她强作镇定,伸手想去拿那个文件夹:“好的,我看看。”
然而,凌寒的手并没有立刻松开。他的手指按在文件夹上,骨节分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他的目光从文件夹上移开,缓缓擡起,再次落在了她的脸上。这一次,他的眼神不再是纯粹的冰冷或疏离,而是充满了一种极其复杂的丶沉重的情绪,里面有警告,有疲惫,有深深的无奈,甚至……有一丝几不可察的恳求。
“秋雨,”他忽然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并且,他省略了“同志”这两个字。这是自试验成功以来,他第一次这样称呼她。“有些资料……年代久远,记录可能不全,或者……存在笔误。”
他的话语缓慢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重重地敲在秋雨的心上。他的目光紧紧锁住她的眼睛,仿佛在传递着某种无法明言的讯息。
“我们现在的任务,是总结成功的经验,确保後续工作的顺利推进。”他继续说道,手指在文件夹上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那些……无关紧要的细节,或者可能存在歧义的历史记录,没有必要……花费过多的精力去深究。把握住主要方向,才是对项目最大的负责。”
他这是在警告她。明确地,却又不能留下任何把柄地,警告她停止对“γ-核心”和“非典型能量共振”的调查。
秋雨感觉自己的後背瞬间被冷汗浸湿。他知道了!他一定察觉到了她在资料室的异常,甚至可能猜到了她已经将K-7部件与那个神秘的内部报告联系了起来。所以他才会在这个时候,用这种方式,来给她这个无声的丶却无比严厉的警告。
他看着她的眼睛,似乎在等待她的回应,确认她是否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
秋雨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她想问他,那个“γ-核心”到底是什麽?那个“非典型能量共振”是否真的存在?这背後到底隐藏着怎样的风险和秘密?他为什麽要独自承担这一切?
可是,面对他眼中那深沉的丶混合着警告与某种难以言说的痛苦的复杂眼神,所有的问题都堵在了喉咙里。她明白,她不能再问下去了。再问,可能就真的没有回头路了。
她用力地咽了口唾沫,艰难地点了点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明白了。我会专注于……当前的任务。”
凌寒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希望你是真的明白了。”
然後,他松开了按着文件夹的手,仿佛刚才那番暗流涌动的对话从未发生过。他恢复了那种公事公办的平静语调:“数据在文件夹里,你看完後尽快反馈给我。”
说完,他没有任何停留,转身便离开了办公室,如同他来时一样突兀。
秋雨僵在原地,直到他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才脱力般地跌坐在椅子上。她伸出手,颤抖地拿起那个文件夹,打开。里面确实是几页需要确认的常规材料数据,整齐而规范。
但她的目光,却无法聚焦在这些数字上。她的脑海里,反复回响着凌寒那低沉而充满警告的话语,和他那双仿佛承载了太多重量的眼睛。
他是在保护她吗?用这种近乎绝情的方式,将她隔绝在危险的真相之外?
还是说,他是在维护某个更大的丶她无法想象的秘密,不惜一切代价,包括牺牲他们之间这最後一点微弱的情感连接?
无声的警告,像一道冰冷的闸门,轰然落下,截断了她所有探寻的去路。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必须停下。不是为了自己,或许,也是为了他。
那份关于“γ-核心”的内部研究报告,如同一个禁忌的潘多拉魔盒,她再也没有试图去寻找。
只是,那个魔盒的影子,和凌寒眼中那深沉的痛苦与警告,一同深深地烙在了她的心底,成为这个春天里,最寒冷的一道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