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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极之泣（第1页）

寒极之泣

金属门被外部破拆工具强行撞开的巨响，如同濒死巨兽的最後哀嚎，撕裂了K区内部凝固的丶充满死亡气息的寂静。狂风裹挟着雪沫瞬间涌入，吹散了部分弥漫的绿色气溶胶，也吹动了那个倚靠在管道旁丶仿佛只是沉睡的身影的发梢。

第一个冲进来的，是穿着厚重防护服丶戴着全面罩的抢险队员。强光手电的光柱划过昏暗的空间，瞬间定格在那抹熟悉的蓝色工装上。然後，他们看到了她——秋雨，像一尊被瞬间冻结的雕塑，维持着最後封堵的姿态，头颅低垂，脸颊与管道接触的地方已经凝结了一层薄薄的红白冰晶，那是血与低温的混合物。她的双手，依然死死地按在那些防火毯和密封胶上，指关节因为最後的用力而僵硬地凸起着。

在她身体下方，那个致命的泄漏点，已经被有效地遏制，只有极其微量的残馀气体在丝丝逸出。

她成功了。

用她的生命。

“秋工——！”

撕心裂肺的呼喊被闷在防护面罩里，带着无尽的震惊与痛楚。队员们迅速上前，小心翼翼地丶几乎是屏住呼吸地，想要将她从那冰冷的死亡拥抱中分离出来。

然而，当他们触碰到她时，那早已僵直冰冷的躯体，那毫无生息的脉搏，清晰地宣告着一个残酷的事实——她，已经不在了。

就在这死寂般的悲痛与忙碌中，没有人注意到，一个身影，如同失控的炮弹，从被撞开的门口，踉跄着丶不顾一切地冲了进来！他甚至没有穿戴任何防护装备，只穿着那件沾满油污和雪水的蓝色工装，头发凌乱，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丶混合着极致恐惧与绝望的神情。

是凌寒。

他回来了。就在那份绝密文件送达，就在警报拉响，就在他意识到发生了什麽，不顾一切从遥远的“深潜”任务点拼命赶回的路上，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他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瞬间就死死钉在了那个被队员们缓缓放平在地上的丶单薄而冰冷的身影上。世界，在他周围轰然倒塌，所有的声音丶所有的景象都消失了，只剩下那片刺眼的蓝色，和那张苍白如雪丶仿佛只是沉睡过去的脸。

“不……不……秋雨……”

他喉咙里发出破碎的丶不成调的音节，像是濒死野兽的哀鸣。他推开试图阻拦他的丶穿着防护服的队员，脚步虚浮地扑跪到她的身边。

颤抖的丶冰冷的丶沾着沿途风雪和油污的手指，小心翼翼地丶仿佛怕碰碎一件稀世珍宝般，抚上她早已失去温度的脸颊。那冰冷的触感，如同亿万根钢针，瞬间刺穿了他所有的神经。

“啊——！！！！！”

一声压抑到了极致丶最终无法遏制而爆发出的丶仿佛来自灵魂最深处被硬生生撕裂的痛吼，终于冲破了束缚，回荡在这充满死亡气息的狭小空间里。那声音里蕴含的痛苦丶悔恨丶绝望与无尽的爱意，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不由自主地红了眼眶，别过头去。

他看到了她手中紧紧攥着的东西——那支他无比熟悉的红蓝铅笔，和那张……属于他的丶写满了公式的手稿。

他颤抖着，用尽全身的力气，才一点点掰开她早已僵硬的手指，取出了那张纸。

纸上，除了他熟悉的笔迹，背面，是空白的。

什麽都没有。

可就在那一瞬间，仿佛有一种超越视觉的丶来自灵魂深处的感应，如同电流般击中了他！他猛地攥紧了那张纸，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手背青筋暴起。他低下头，额头死死抵在冰冷的地面上，抵在她身体旁边的空处，宽阔的肩膀剧烈地丶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

他知道了。

他知道了那无声的丶用生命写下的告白。

他一直都知道。从火车上递出铅笔的那一刻，从风沙中护住她的那一刻，从无数个深夜默默关注着她的那一刻，从她执着地探寻真相丶而他只能狠心将她推开的那一刻……他就知道，那份与他同样深沉丶同样被时代和责任压抑着的情感，一直都在。

他只是不能回应，不敢回应。他背负着太多的秘密，太多的风险，他以为自己将她推开，就能让她安全。可最终……最终却还是将她卷了进来，以这样一种最残酷的方式……

巨大的悔恨与悲痛，如同海啸，将他彻底淹没。这个在任何技术难题面前都坚毅如钢丶在任何压力下都沉默如山的男人，此刻，却像一个失去了全世界的孩子，跪伏在这片浸透了她鲜血与生命的冰冷之地，发出了无声的丶却比任何嚎啕都更令人心碎的恸哭。

寒极之泣，泪已成冰。

後续的抢险队员迅速而专业地处理了残馀的泄漏，确认了危险被彻底控制。他们沉默而肃穆地将秋雨的遗体，用洁白的布单轻轻覆盖，擡上了担架。

凌寒如同被抽走了灵魂，机械地丶踉跄地跟着担架，走出了那栋吞噬了他此生唯一光亮的建筑。外面，风雪似乎小了一些，但天色依旧阴沉得可怕。

王指挥丶陈教授等基地领导都站在风雪中，神情肃穆而悲痛。陈教授老泪纵横，几乎站立不稳。王指挥看着被白布覆盖的担架，又看着失魂落魄丶仿佛一瞬间被摧毁了的凌寒，张了张嘴，想说什麽，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沉重无比的叹息，重重地拍了拍凌寒冰冷僵硬的肩膀。

所有得知消息赶来的基地人员，都自发地停下了脚步，默默地站立在道路两旁，脱下了帽子，低下了头。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巨大的丶无声的悲恸。

凌寒没有看任何人，他的目光，只死死地追随着那抹逐渐远去的白色。直到担架被送上专用的车辆，消失在风雪弥漫的基地深处，他依旧如同石雕般站在原地，望着那个方向，一动不动。

雪花，一片片落在他凌乱的头发上丶肩膀上，融化在他布满血丝丶却再也流不出一滴泪水的眼睛里。

寒极之处，心已成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