摊牌
子时,藏剑峰後山断崖。
风从谷底涌上来,掀动松涛,掀起衣角,也掀起奚野藏了一整天的那句话。
月光像被谁磨得锋利的银片,落在两人之间,把影子钉在岩石上,一动不动。
奚野背靠一株老松,双臂环胸,掌心汗湿。
凌斩霄站在三步之外,照夜剑横在身侧,剑尖斜指地面,夜色里泛着幽冷的光,却不再向前一步。
沉默像绷紧的弓弦。
谁先开口,谁就先放箭。
奚野吸了一口气,胸腔里像灌满了冰渣。
“凌斩霄,”他声音不高,却足够让风听得清清楚楚,“我们谈谈。”
少年擡眼,睫毛在月光下投下一弯阴影,嗓音低哑:“谈?”
“谈条件,谈真相,谈——”奚野顿了顿,舌尖抵住上颚,“谈我为什麽非得杀你七次。”
风骤停。
凌斩霄的瞳仁猛地收缩,像被针扎破的黑夜,露出一线天光。
他握剑的手背青筋暴起,却很快松开,剑尖垂落,插入泥土一寸。
“你记得。”不是疑问,是陈述。
“是,我全记得。”奚野苦笑,指节抵住眉心,“第一次,我拔阵眼,你单剑守城,力竭而亡;第二次,你抢先毁阵,替我受劫;第三次……”
他声音发颤,“第三次,我们假死阵眼,骗过魔族,可你还是在乱箭里替我挡了最後一击。”
凌斩霄没有打断,只是静静听着。
夜色里,少年的轮廓被月光削得锋利,像一柄收不住锋芒的剑。
直到奚野说完最後一句“第七次,我不想再让你死”,他才缓缓开口。
“我也记得。”
奚野猛地擡头。
凌斩霄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一点潮湿的哑:“第一次,我死前看见你跪在尸海里哭;第二次,我毁阵眼时,你在我怀里发抖;第三次……”
他伸手,指腹擦过奚野眼尾,“你抱着我的尸体,说‘带我回家’。”
奚野的呼吸乱了。
他以为只有自己带着完整的记忆,在每一次重啓里孤军奋战。
原来不是。
原来每一次死亡,每一次轮回,凌斩霄都记得。
只是少年比他藏得更深,藏得更苦。
“为什麽不告诉我?”奚野声音发哑。
凌斩霄垂眼,指尖拈起奚野腕上的同心符,玉坠在月光下裂出一道细纹,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
“告诉你,你会更疼。”少年声音低得近乎气音,“你怕鬼,怕血,怕黑,却一个人扛了六次屠城。”
奚野眼眶发热,却倔强地别过头:“那你呢?你怕什麽?”
凌斩霄擡眼,眸色深得像夜:“怕你死。”
风重新流动,松涛沙沙作响,像一场无声的叹息。
奚野忽然伸手,攥住凌斩霄的衣领,把人狠狠拉近。
两人的鼻尖几乎相抵,呼吸交缠。
“凌斩霄,你听好了。”奚野一字一顿,“这一次,我不当炮灰,你也不要当英雄。我们一起活,一起回家。”